第11节(1 / 2)

五个人赶紧点头附和。孙掌柜又夸奖了几句,觉得火候到了,脖子往前探道:“我们这些经营小买卖的,最怕赝品。打了一次眼,半个棺材本儿就赔进去了。小药你们家是这行当的泰山北斗,可不能不顾我们死活啊。”

我在旁边听着,大概猜出药不然的打算了。前两天他故意东拉西扯,就是为了在沈阳道放出烟幕弹,说药家又有新的鉴定手段问世。玩瓷器的掌柜们听了这消息,肯定坐不住,巴巴地赶过来讨好他。可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件事跟付贵有什么关系。

药不然面露为难:“孙掌柜您言重了。鉴古学会有了好东西绝不藏私。只不过这件事干系重大,说出来就是一场地震,影响深远。爷爷不点头,我也不敢乱说。”孙掌柜一听这话门没关死,赶紧补了一句:“您给我们漏个底儿就成,我们绝计不说出去。”说完他一扯药不然衣袖,伸出三个指头。

这就所谓“袖底乾坤”了,只要药不然透句话出来,孙掌柜他们愿意付三千块钱。药不然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传的啊。”五个掌柜忙不迭地点头,纷纷拿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和自家祖宗起誓。药不然这才眯起眼睛,慢慢道:“你们知道蚯蚓走泥纹吧?”

蚯蚓走泥纹是指宋代钧瓷特有的表面釉纹,开片1如蚯蚓走过草地的痕迹,是鉴别钧瓷的重要手段,也是基本常识。这一群掌柜们跟小学生似的点点头,谁也不敢面露不屑。

药不然徐徐道:“那你们是否知道,如今这个已经不保准了?”

孙掌柜他们一听,面色无不大震。蚯蚓走泥纹是鉴定宋钧瓷的绝对特征,历来人们都认为,只要有这个纹路,就一定是宋钧无疑,根本不可能伪造。可如今药不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无异于告诉数学家一加一不再等于二了一样。如果这个蚯蚓走泥纹能被仿制,那么市场可是要大乱一阵。

孙掌柜声音都开始发颤了:“您详细说说。”药不然道:“具体详情我也不知,但药家数月之前已然发现,禹州窑厂已能仿烧出这类纹路。虽然未臻完美,但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改进不难。”

掌柜们一阵哗然。药不然连忙宽慰道:“好在经过分析,目前这类仿烧只在一些小器件上实现,大件儿暂时还烧不出来。所以我爷爷打算趁这类赝品还没大量入市,未雨绸缪,找出新的鉴定手段。”

孙掌柜急道:“那他老人家一定找到喽?”药不然摇头道:“哪那么容易,现在技术小组还在攻关呢,只不过初有眉目而已。”

五个掌柜只盼着药不然能多说点。药不然却不肯说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具体的,还得等技术小组的论文出来。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别太往心里去啊,万一我记错了误导你们,得折损多少功德。”

最后一句直接被五个掌柜给忽略了。他们见药不然再也不肯说了,只得纷纷告退。等到他们一个一个离开,药不然把脸转向我:“你眼睛毒,看出什么没有?”

我隐隐约约摸到了眉目,淡淡道:“钓金鳌。”

“哈哈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这对大贼眼珠子啊。”

药不然笑完,又冷笑了一声:“我看那个付贵根本没打算贪货,而是这五个掌柜的其中一个故意放出烟幕弹,自己揣了货,故意栽赃给付贵。”

我问他:“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那个故事破绽忒多了,跟网兜儿都多。那个老太太真是不识货,付贵大可以把它低价收回来,然后光明正大卖出去,何必搞窜货场这么曲折?他吞货的手法太傻逼了,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圈子里要想黑人,手段可龌龊得紧,他们一撅屁股,哥们儿就知道拉什么屎。”

我点点头,虽然我不懂瓷器,可人心都是一样的。

药不然更是得意,继续说道:“北宋的钧瓷太珍贵了,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能搜集到完整的。无论是谁拿到一件钧瓷,心里除了高兴,肯定还特别忐忑,特别没底,总惦记着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我先是故意散布药家有新马眼子的消息,把他钓来这里,再故意用蚯蚓走泥纹的话题,勾起他的疑心,就是为了试探,到底是谁私藏了货。”

我想起来了,药不然刚才说了一句“仿烧只在一些小器件上实现,大件儿暂时还烧不出来”,现在看来,这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那个钧瓷小笔洗,说不定就是近期面市的赝品之一。真正的藏货者一听,肯定坐不住,想急着回去看看。想不到这家伙也有这等细密心思。

“嘿嘿,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中有一人面色一变,跟火撩兔子似的,转身就走,心里有鬼。”

我环顾左右,笑道:“这么说来,黄烟烟没出现,也是你安排的,她现在正偷偷跟在那位掌柜身后吧?”

药不然点点头:“敢匿下钧瓷、栽赃付贵的,一定是大店的掌柜。而这沈阳道上玩瓷器的大店,听了咱药家名号,没人敢不过来问候。”

这就是五脉的底气了。我对这小子另眼相看。五脉出身的人,果然不一样。虽然有点借重家族势力,但这一手用鉴古的法子玩弄人心,颇有大家底蕴,实在佩服。

药不然端起杯茶,稳稳道:“咱们接下来,就等吧。”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搁在茶几上的大哥大响了,震得玻璃几乎都要碎掉。我赶紧把它接起来,里面传来黄烟烟的声音:“目标锁定了,速来。”然后她报了一个地址。

我和药不然连忙离开旅馆,直奔黄烟烟给的那个地址而去。那儿不在天津城区,而是靠近塘沽,一路上已经有些荒凉。我们很快来到一处城乡结合部的小胡同外,黄烟烟在村口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旁已经等候多时了。

“确定了?”药不然问道。黄烟烟点点头,伸手一指:“就在村口第三家。”

我们三个像日本鬼子一样偷偷摸进了村,来到第三家门口。这家的房子明显比其他邻居要好,门面是大理石装饰,一左一右搁了两个石狮子,屋顶还支着一个天线锅。

黄烟烟过去一撬,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法,门应声而开。

既然已如此暴力地破门而入了,索性就贯彻到底吧。我们仨飞快地冲进院子,隔着玻璃看到屋里的情形。屋里那人正是刚才五个掌柜中为首的孙掌柜。孙掌柜正拿着放大镜,聚精会神地对着一个精致的瓜形笔洗琢磨,甚至连我们进了院子都不知道。

药不然推门进屋,孙掌柜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来,一看是我们,吓得赶紧要把笔洗藏起来,手一颤,差点没摔到地上。药不然道:“哟呵,北宋的钧瓷,孙掌柜,发达了啊。”孙掌柜顾不得质疑我们为何闯门,起身连声解释道:“祖传的,祖传的。”

药不然学着我的口气道:“我看不见得吧!哥们儿来天津时,听说沈阳道上出了一件宝贝,是北宋钧瓷瓜形笔洗,想必就是这一件?”孙掌柜面色大变,可藏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赔笑道:“您肯定看错了,那件儿不是被人匿了嘛。”

药不然似笑非笑:“是啊,我也听说了,是被人匿了,听说整个天津都满世界在找呢。”

孙掌柜急道:“你们私闯民宅,我要去报警!”他是豁出去了,药不然既然语出威胁,他也只能铤而走险。药不然一屁股坐到对面沙发上,悠然自得地说:“您莫着恼。你们沈阳道上的事,哪怕闹翻了天,哥们儿我也不管。我们路过宝地,是想请你捧个人场。”

“您说您说……”孙掌柜借着这个问话的机会,把那个笔洗偷偷藏到身后。

“开门见山吧,我们想找付贵。孙掌柜能不能给我们指条明路?”

“你们找他干嘛?”孙掌柜反问。

我一听,和药不然对视一眼,心知有门。

药不然道:“这您就别管了。”孙掌柜还想挣扎,药不然脸色一沉:“我说老孙,出来混,义气最重要。你不讲义气,哥们儿可就也不讲了。”

孙掌柜一听,颓然坐在沙发上,半晌才喃喃说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这主意都是付贵出的。”

原来在一个多月之前,付贵带着这个北宋钧瓷瓜形笔洗找到孙掌柜,说自己准备金盆洗手,想弄一笔钱就出国隐居。孙掌柜见到这宝物大为震惊,想盘下来。可付贵不肯让,说这东西拿出去肯定轰动,会惹祸上身,所以想用别的办法弄钱。于是孙掌柜和付贵商量出一个计策,付贵出面,散布消息说有人要出手一个钧瓷笔洗,以他的人脉,很快整个沈阳道的人都知道了。孙掌柜借机策动几个大掌柜的,说这东西既然谁都想要,为策公平,不如开个窜货场,几个掌柜都同意了。

窜货场的规矩,参加的人得交订金。订金虽不多,但参与的人很多,合在一起也不是笔小数目。按照事先约定的,付贵拿了订金,又从孙掌柜那里拿了一大笔钱,跑了。而孙掌柜拿到了笔洗,偷偷藏起来,等风头一过,再悄悄出手。

这计策听起来两边都不吃亏,而且最大的风险还是付贵背着,所以孙掌柜心里一直踏实。可自从药不然说了那几句关于蚯蚓走泥纹的话以后,孙掌柜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赝品,一从旅馆出来,就直奔回家研究,结果被抓了一个正着。

“所以你们问我付贵在哪儿,我是真不知道。他把笔洗给了我,拿着钱就跑了。”

线索到这里,似乎断了。药不然用指头敲着沙发,陷入沉思。这时候,我忽然开口:“照你这么说,那个笔洗的原主人——就是那个被付贵欺骗的老太太——也是假的喽?”

孙掌柜道:“对,那是付贵找来的托儿。”

古董市场买卖,讲究源流。一件东西,是孙家、臧家还是童家,来历必须分明。付贵找个寡居的老太太当原主,大概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好让那些掌柜放心。

“她家地址你有么?”我问。药不然和黄烟烟同时眼睛一亮。外界都以为老太太是被骗的苦主,只有孙掌柜知道她是托儿。那么付贵如果躲在她家里,那肯定谁也想不到。

孙掌柜犹豫了一下,给我写了一张纸条。我们三个拿起纸条,起身准备离开。孙掌柜拉住药不然,想讨一句放心话。他这勾当,如果真曝光出来,以后就别在沈阳道混了。

药不然笑眯眯道:“你看得起我,我看得起你,我号称京城铁嘴金不换,你的事儿,别说严刑拷打了,就是美色当前,咱也不含糊。”孙掌柜听他话里有话,忙问是什么意思。药不然指了指那件被孙掌柜藏在身后的笔洗:“别怪哥们多嘴啊,这玩意一看,就知道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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