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宸原本已经没有表情的面目,忽然变得多愁起来。他竟然敢质问眼前的这位有勇有谋卧薪尝胆了数年的王,抬起眼,竟然多了憎恶的色彩:“王上,您真的以为您是至高无上的王吗?倘若我说要天上的月亮,您该如何?”
大家看到这里,眼眶几乎都湿润了,无一例外。
卓连君松开了他的手,从他憎恶的眼神里,她慢慢知晓了自己的无知和无能,无知到她以为除了一个丞相之后,她就能享这天下盛世,永恒太平;无能到为了不让他国进犯,她就得牺牲自己所爱,谋求一刻安宁。
江宸有点讥笑的语气,让卓连君心中闷闷,他看得太清楚了,反而让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你会恨孤吗?”
江宸已经听到了消息,王上要将他送与他国,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重新居住的囚笼,与现在又有什么异样?
江宸的眼中慢慢恢复了那种对事态无所眷恋的冷清。他总以为,自己有可能是不一样的。
“习惯了。王上也只是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于这个国都,这个王城都好。牺牲小我,换取一国的安宁,草民能为殷国做到最后一件事情,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是王上能给草民的,都不是草民想要的。而草民想要的,王上也给不了。”
话音落下,卓连君刚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心口闷痛异常,捂住一阵阵难忍疼痛的胸口,她大口大口开始喘着粗气。周边原本是有服侍的宦官的,全被卓连君暂且挥退了下去,眼下此刻高台里只有他们两人。
风眷恋地卷起纱幔轻扬,透过纱幔,卓连君又有点看不清江宸的面目了。
那个惊世绝绝,享负盛名的美男子,取了静水流深之意,然而谁也没有窥得他本人的动机和野心。
卓连君咬紧了下唇,可是晚了,就在刚刚,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奇怪——中毒了。
从哪里,又是从什么时候?
毒性已经开始蔓延到全身,她的身体被麻痹了,除了阵阵发抖之外,完全动弹不得。
卓连君如全身散架一般,像是一层层崩塌的塔,终于慢慢跪在了地上。
抬头,再想看清对方一眼,那个曾经被她视为掌中宝,惊艳绝绝的男人,终于愿意掀开珠帘,瞧她最后一眼。
风拂起的纱幔,贴在他的脸侧,是那么沉静美好。
他静静看她,像是一种庄重仪式的参拜,在她的面前,江宸慢慢地慢慢地双膝跪地,端正身姿,一拜。
那个眼神,虽然无话,却像在告诉她,究竟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可是根本不需要告诉,大家都知道了,王的无双宠爱,王的绝对信任,换来的只有这个负心人的狼子野心,不能怪江宸,也不能怪王,卓连君想起来了,江宸曾经说过他的家乡——远在东边的第三个大国鲁国。
鲁国地势偏僻,群山环绕,其他人无法从山外窥清其真实面貌,只知道鲁国重农耕,发展农业,民风朴实,王也善待民心,深得民间的喜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鲁国的好风光被殷国的先王惦记上了,殷国的先王不仅派兵屡次进犯鲁国的边境,击溃了连结殷国山脉的几座鲁国城池,更是残忍地杀害了曾经鲁国大王的一员爱将,偏偏那名爱将也姓江,而那名江姓爱将刚刚新婚不久。小娇郎还在家中等候妇君的回归,却只等到了一封将军大人已经战死沙场的血书……
被割伤的手指,沾染的血液里涂上了□□,卓连君渐渐闭目,淡笑两声,只是上一代的恩怨,牵扯出了太多是是非非,谁让她是这个国家的王,必须肩负起许多责任。这时候为了保家护国,鲁国派了江宸过来,作为一个妇君被杀害而来报仇的刺客,卧薪尝胆在身边,慢慢得到王上的信任,再将她斩草除根。
卓连君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话,两眼突然圆睁,死也不能瞑目地看着江宸。
“你……爱过我吗?”
正好这个时候,一个呈上佳肴的小宦官看到了杀人的一幕,尖叫了一声:“有刺客!”江宸也不打算杀人灭口,偌大的王城,并不是他逃不掉,而是他不想逃了。
“没有。”他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回答。
王听见了,但是只能如此了……她淡笑了两声,在江宸的面前,轰然倒地,没了气息。
所有的信任,与爱恋,换来的只是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直到最后,他都残忍地以事实告诉她,她有多么的渺小不足,渺小到连他的一颗真心都无法换回。死亡是早已注定的预谋。
空中有鸟雀在高飞,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王上,我也累了。早就累了。”他低垂眼眸,抱起尸体已经慢慢变凉的卓连君,在她的眉眼处反复抚摸。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