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寿命已尽,回去就活不成了。”
“既然如此,烦恼全消也算得上一桩妙事,死便死吧。”锦娘低眉颔首,她毕生心愿便是叫那一家人受到报应,如今既已无法亲眼见到,她也没有什么再活一世的心思。
那人似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锦娘只觉得浑身一寒。
“这个女子姓顾,单名一个‘锦’字。两年前父母身亡,一个月前丈夫带着一个怀孕的女子进门,要将她赶走,公婆也没有反对。”
那人每说一句,锦娘心中就是一动,双手再次握紧。但她仍不出一声,只是沉默地站着,眼眉低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那人停顿片刻,又道:“顾锦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
锦娘呼吸一滞猛然抬头,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女儿?”
她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娇嫩得像雨后花瓣一般,却在两岁时被一场风寒夺走了性命。只因公婆不愿为一个孙女去寻大夫。
锦娘还记得,柔软的身子在自己怀里痛苦□□,而后慢慢没有了声音,变得冰冷、苍白、僵硬。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她的父母也已去世几年,夫君在官场站稳了脚跟。女儿死去不久,他便迎娶了一位同僚的女儿,她则被赶出门去。
其他的记忆此刻回想起来都已有些模糊,但女儿在怀中逐渐失去生气的感觉却清晰得犹如发生在昨日。
“女儿……”锦娘喃喃自语,心口一阵酸痛。
她赶忙又低下脑袋,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恢复平静,道:“顾锦姑娘也是可怜人,若是需要锦娘代她活下去,并无二话,只是……”
锦娘抬头看向那个黑衣人,露出个疑惑的神情,继续道:“只是若顾锦姑娘阳寿已尽,怎能叫我代她存活?若是她命不该绝,怎么又需要我?还是说,她命数或魂魄出了什么岔子,只得要我这样的孤魂弥补一二?”
黑衣人没有出声,锦娘晓得她猜对了。
她微微一笑,右手拇指摩挲着中指关节,目光诚恳说道:“锦娘虽有心帮助,但也不免担心,我区区一个小女子,能力有限,仅凭我自己怕是难当此任。”
黑衣人目光又从她身上略过,道:“你成为顾锦之后,在命定寿数内无病无痛,身体无忧,头脑机敏。”
“不知顾锦寿数几何?”
“此为天机,”黑衣人冷冰冰道,“顾锦之事已是你的莫大机缘,若还贪求过多,我便去找旁人了。”
“是小女子冒犯了,”锦娘退了一步,道,“顾锦的记忆,要如何得到?”
“到时你自会晓得。”
话音刚落,那黑衣人伸出一只手,在锦娘胸前做了个推的动作。锦娘便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包裹着向后仰倒,然后在一片黑暗中急速坠落。
她虽有些害怕,却还是咬牙忍住,很快便觉得一重,下坠感消失。
再睁开眼睛,已经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正趴在一条长桌上,胳膊垫在脑袋下面,有些麻木。她直起身,抬了抬手,脱离魂魄状态,有身体的感觉真让她有些不适应,总觉得沉重。
她张开十指,抓握几回,手指纤长柔软,如玉笋葱白,灵活有力。
长桌另一边靠着窗户,外面是林立的高楼。房间里弥漫着清淡的花香,明亮干净,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甚至超越她所能想象的极限。
锦娘站起身,脚下踩着一双毛茸茸的半截的鞋,比得上她见过的最上等的裘皮。她身上穿着一条及踝长裙,布料柔软,没有袖子。锦娘捡起滑落在地上的一块方巾,学着顾锦记忆中的模样,折成三角披在肩上。
随着顾锦的记忆在脑中复苏,锦娘在整套房子中走了一圈,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泡了杯茶。
看着水汽在玻璃杯内壁蒸腾凝结,茶叶旋转浮沉,她心情渐渐平静,脸上露出笑意。
这是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但也是个极好的世界,是个女子可以不必依附男子的世界。
她锦娘连身无分文无处可归都熬了过来,在新的世界又怎么会怕呢。
喝了些热茶,又添了些水,她端着杯子走回醒来时所在的房间。
桌上四散着许多纸张和照片,锦娘顺着记忆从头看起来。
这里面,几乎记录了这个叫“顾锦”的女子的整段婚姻。
顾锦的丈夫名叫倪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服装集团家的独子。而顾锦的父母都是没什么背景的服装设计师,在顾锦与倪谦相识后,甚至都在倪家公司内任职。
一切都像梦境般美好。
在外人眼中,顾锦是个一步登天的灰姑娘,嫁入倪家便成了少奶奶,从此十指不沾阳春水,过的可谓是神仙般的日子。
顾锦自己原先也是这么想的。
丈夫深情,公婆可亲,女儿玲珑可爱。自己平日里只是会会朋友,画些自己喜欢的设计图,日子清闲舒服。
直到两年前,父母出了意外,双双死于交通事故。顾锦的天崩塌了一半。
接着,丈夫和公婆也变了。丈夫愈发忙于工作,无心安慰她。而公婆也渐渐有了闲言,话里话外道她不够贤惠,不能照顾倪谦,甚至结婚数年却只生了一个女儿。
顾锦那时只当丈夫和婆家是她另一个家,便也试着改变,然而她做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直到一个月前,倪谦带着一个孕妇回了倪家。
孕妇叫雁于飞,是倪谦公司的一位设计师。她剪着利落的短发,脸蛋因为怀孕了而微胖,温顺中带着棱角,看上去是个很有自己追求的女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