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儿子,不就尚未入土?”他的妻子突然发话了。
她抹掉脸上的眼泪,眼睛红红,声音也是哭过后的嘶哑,掺杂着浓浓的鼻音。但她眼底有光,透出一股子毅然决然的坚决,“我的儿子是在三天前猝死的,准备明天送去佛寺旁边的墓园里入葬,现在还停留在义庄里。刚好可以用来给这两位大人检验一下。”
村长为难地说:“可他是我们的儿子……”
“他确实是我们的儿子,可这又怎么样呢?”村长的妻子说,“其他无端猝死的男子,难道不是别人家辛苦养大的儿子么?难道不是我们的村民么?魔对待别人的儿子和我们的儿子,不都是一样的残忍,又有何区别呢?”
她连续的反问让丈夫哑口无言。
“想要查出魔的踪迹,只能从遭受魔力侵袭的人的遗体上寻找。”她继续说,既像是劝服丈夫又像是劝服自己,越说便越冷静,“只要能把魔揪出来,给儿子报仇。我已经做好了让他死无全尸的觉悟。”
“死无全尸倒不至于。”林清泉说,“只要看一看就好了。”
*
义庄是遗体下葬前,暂时停放灵柩的地方。
为了保证尸体不腐,这里堆放了许多冰块,形成四面由冰块堆出来的冰墙。温度很低,门一开冒出一串冷气,走进这里就像走进了冷藏库。
目目脱掉自己的羽织,盖在林清泉身上。
几个戴着面罩的下人卸掉棺木上的钉子,将厚重的棺盖扛了下去。
林清泉下意识挨紧目目,看到了棺材里的情况。
皮肤光洁灰白,没有尸斑,肢体柔软没有尸僵,面容宛如新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外伤。
林清泉看了一会,疑问道:“令堂确定是于三日前猝死的吗?”
“确定。我甚至连时辰都记得。他走了三日加一个时辰。”村长的妻子说,“三天前,他说儿媳胃口不好,想吃酸梅子,就兴致冲冲地去买酸梅。他就是在回来的路上猝死的。”
“可是看这内脏和骨头情况,不像是死了三天,却像是死了数月。”林清泉道,“他的五脏六腑,已经糊得看不清楚轮廓和形状了。”
在有冰块保鲜的前提下,全身的软组织腐烂,内脏腐蚀掉一半以上。
可以说除了一张光鲜的躯壳,内里已经和浆糊没区别。
这种腐败程度,三天是绝不可能达到的。
太古怪了。
村长面色青白,“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林清泉道,“所有的器官都化成……”
目目在这时偷偷牵住他的手指,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林清泉怔了下,将那些更伤人的话吞进肚里,“总之,令堂确实死于魔力复苏。”
开棺验尸,所幸不需要解剖什么的。但再次见到猝死的儿子,让村长夫妻俩心情更加低落。村长的妻子拿着手绢不停擦眼泪,当场在灵堂嚎啕大哭,就连村长也忍不住流了眼泪,气氛变得悲痛又压抑。
从义庄出来,目目也被刚才的气氛感染得失落了。
它的眉头扬得比眉尾高,抿着薄薄两片嘴巴,整个人变得有点低气压。
林清泉摸了下它的头,温柔地说:“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风铃村的人生活富裕,街道两侧全是食铺,其中不乏甜品。一枚枚可爱的饭团堆在青叶上,被捏成人物模样的糖饴,还有软嫩豆香的炸豆腐;不过最高贵的还是表面泛白的糖腌干柿子。
江户时代,白糖是奢侈品,用白糖腌制柿子制作而成的干柿子很美味,甚至比白糖还要甜。因此,干柿子的价格就极为昂贵,地位和羊羹一样。
林清泉排了很久的队,倾尽几乎全部的盘缠,成功买到一只干柿子。
是的,全部的盘缠,只换回一只巴掌大的干柿子。
“我是专门给你买的。”林清泉挽着目目的手臂,也不管它爱不爱吃,一只手就巧妙地一动,将柿子塞到它嘴里,“尝尝吧,听说吃甜能让人心情变好。再说了,严格来说,你现在还是个未成年。你们小孩,不是都很爱吃甜嘛?”
目目机械地咬了一口,然后把缺了一角的干柿子拿在手里。
在它的视野里,月牙形状的干柿子之上,就是林清泉笑意盈盈的脸。
甜得过分的口感和林清泉端美的五官,一齐交融进入它的感官。于是林清泉和甜这个味道就建立了不可阻断的联系。
林清泉亲密地拉着目目,半个身子都依偎在它身上,根本不在乎过往的路人怎么想,“愣着干什么?往前走路啊。”
他走到目目背后,双手握住它精瘦的腰,轻轻一掐,推着它往前走,力道有点没轻没重的。目目本来就对他心存念头,被他这么一个恶意勾引的举动,弄得心里便更乱了。
心乱,则必出乱子。
它腿脚僵直,一不小心踩到身旁一个行人的脚,引起对方好大一声痛呼。
“喂!你瞎了吧!”那人高高壮壮,皮肤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伙食很好。他剃着月代头,身上的衣服又是绸缎,看样子是个身份尊贵的武士贵族。
他看目目不是月代头,神色变得气势凌人,揪着它的衣领,说道:“你晓不晓得,武士杀平民,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我完全可以把你的头砍下来挂到鸟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