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改革,”陈太忠点点头,他对国企的效率低下深有体会,“四百公里四个小时,一改革就提速了,方便大家出行。”
“你也觉得铁路系统改革好?”董飞燕怪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里居然有几分……不屑?
“我觉得吧,国企改革是势在必行,但是这个力度要控制好,政策要有连贯性,”陈太忠白活两句废话之后,才回答她的问题,“铁路系统我不是很了解,但是现在不是负担沉重,连年亏损吗?”
董飞燕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淡淡一笑,“你看问题的角度不对,我就问你一句,如果铁路局年年大赚的话,什么人的意见最大?”
“这个……”陈太忠被问住了,不是他想不到这个答案,而是这个答案太好想到了,铁路系统大赚,那必然是以大幅提高客运和货运的价钱为手段。
如此一来,最要跳脚骂娘的,肯定是广大人民群众,这不但是出行的费用涨了,而且不少涉及长途运输的生活物资,肯定也要涨。
所以这外行和内行辩,真是没有意义,董乘务员天天琢磨的就是这些,陈主任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他还可以抵挡一二,“关键是国企的效率,很容易被人诟病,你看现在乘务员都外包了,这样就能减下来好大一块负担。”
“铁路从来就没有亏损过,垄断企业怎么可能亏损?”董飞燕不以为然地笑一笑,“你眼睛光看到离退休人员那点工资了……根子不在那个上面,都在领导身上。”
“那放一点民营企业进来经营铁路,看来也是很有必要,”陈太忠点点头,“有竞争才能有进步……哎呀,不对!”
“想到不对了?”董飞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显然,她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让我想一想,”陈太忠眉头一皱,开始细细分析,民营企业一旦进入铁路行业,那还真是天大的麻烦,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铁老大绝对竞争不过这些民企——就像乘务员外包一样,私企能用更少的钱,办更多的事。
这么来说,放开竞争是件好事,但事实上则不然,资本的天性是逐利的,还是董飞燕举的例子,地北省和海角省的民营线路,票价远高于其他同类车票——这就是旁证,铁老大都能保本的票价,私企比它还要高。
当然不能否认的是,人家提供了更好的服务,速度快停站少,符合一些人的需求,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讲,它又无视了很多需求——四百公里只有三站,那些小站的人怎么办?
这些还都是前期可能发生的事情,后期才会更可怕,国企被民企打得步步后退之后,等民企占了绝对优势,那定价权……就不在国家手上了!
这个年代,还没出现什么温州炒房团,也没有房地产公司既得利益链条捆绑中央的说法,但是陈太忠对这一点,却有清醒的认知。
关于这一点的认识,他还要感谢粮食厅的张峰,自从在粮食厅发难之后,陈主任就研究起了储备粮的问题——粮食可是战略物资。
但是偏偏地,在时下的粮食系统,有这么一种认识,说这个储备粮新粮高进陈粮低出,粮库维护还要花费大量的资金,纯粹贴钱的东西——或者说是国家指导价脱离实际,不考虑粮食品种优劣,优质品种粮食受打击,挫伤农民积极性,根本不符合经济规律。
陈太忠也不记得后世发生的“蒜你狠、豆你玩”的事件了,但是他知道的是,提这样建议的人,都是包藏祸心的,跟后世某个专家说“十八亿亩耕地的红线很没必要”是一个道理。
耕地红线没必要吗?那是因为你有红线,所以就保证产量了,你有产量,所以别人不敢欺负你,等你没红线的时候,等着看国际粮价坐火箭一样往上升吧——俄罗斯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事实上,早在春秋时期,大名鼎鼎的齐国国相管仲就玩过这样的花样。
这些都是题外话,反正陈太忠研究粮食厅的问题的时候,就注意到过这种言论,他觉得这些人真的都是别有用心。
比如说言者最典型的例子,某地大米有a和b两种,a是新产品,口感和营养好,b就是产量高一点,国家不分品种,征收时就是一个指导价——这就导致种a米的农民经济受损失了,成本高,收益还不如种b米。
大家都知道,陈某人看问题都是比较极端的,他就觉得这是再扯淡不过的一个理由了:什么叫粮食安全?保证老百姓在荒年能买到平价粮,这才叫粮食安全,就算全收了b种米又怎么样呢?关键是大家能填饱肚子——搁给哥们儿,着急了大米都不收,只收玉米!
至于说a种米是相对优质米,那就是很无所谓的事儿了,荒年了,它爱涨成啥样呢。
你说a种米难卖,挫伤农民引进新品种的积极性?这个话没错,但是你可以选择卖给粮商不是?什么,粮商低价收?我艹,当时是谁推荐这个新品种的?
县里推荐,你县里有责任帮着联系买家,市里推荐市里有责任——这不光是粮食厅的事儿,引导职能,可不是说引来就不管了。
粮食是涉及民生的大事,所以储备粮的意义重大,但是陈太忠此刻猛地反应过来,这铁路可也是关系民生的大事,一旦被民企所掌控,后果恐怕也是不堪设想。
资本的天性是逐利——在这个道德缺失的年代,一旦有资本控制了涉及民生的垄断行业,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而且铁路同公路和航空相比,性质还是不一样,哪怕民企争的只是运输经营权,而不是铁路所有权,但是这个交通系统通常只有一个车道,对调度系统有高度的依赖性——还是董飞燕那句话,你让司机拐个弯给我看看?
所以说,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可以琢磨经营这个,能拿到进场证的不会有几家,这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这里,陈太忠居然猛地想起,海潮集团似乎也是有自己的车皮,而且还是跨省搞货运,禁不住轻声嘀咕一句,“这一套好像民企货运早就在搞了。”
“货运发车是抽空子,岔道避让是常事,还可以加挂,客运有时刻要求,没法比,”董飞燕对这一套,还真的是门儿清,不愧是一家的铁路系统。
陈太忠听得嘿然不语,他觉得这个话题的复杂程度,远远地超过了他的想象力,搁给任何一个理智一点的人看,都会觉得铁老大尾大不掉,效率低下,不改革是不行的。
但是改革的话,全包出去或者像某些人做的那样,卖光……这样就好了吗?资本逐利的天性,如何去限制?
算了不想了,他摇摇头,将这份纠结抛在脑后,反正哥们儿跟铁路也无关,“你觉得铁路运营的业务,可能包出去吗?”
“只要领导们愿意,什么包不出去呢?”董飞燕很随意地回答,接着她又微微一笑,“不过你要有朋友想包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见一些领导……保证赚钱。”
说着话,列车就减速了,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帽子,“云山要到了,好了,过了这一站,就可以休息到两点了。”
你能帮我引见铁路领导?陈太忠笑着撇一撇嘴,又拎起一罐啤酒来打开,他倒是相信对方能认识铁路局的一些领导,不过也就是哥们儿的身份,你才敢说这个话,连外甥女的工作都安排不了,换个人来你敢直接领到领导面前吗?
由于没有人打扰,刚才的话题情不自禁地又涌上了他的脑海:国企固然弊端多,换了私企经营会好吗?《新华北报》那可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为利益集团所左右,比国家干部堕落的速度还要快得多。
可是这么搞,不是比烂吗?下一刻,他又开始迷惑了……
不知不觉,一瓶啤酒又喝完了,他抬手又去拿啤酒,就在这个时候,门一声轻响,董飞燕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四瓶啤酒,不成想她才一进来,后面就跟进来一个乘警,年约三十多岁,他嬉皮笑脸地发问,“小董你这……啤酒给我买的吗?”
“给我朋友买的,他的酒快喝完了,”董飞燕不动声色地回答。
“匀一瓶嘛,大家一起喝,”这位倒是真不见外,他打量一下包厢,又斜睥一眼陈太忠,“小伙子你不会介意吧?”
陈太忠看着他足愣了有十秒钟,才微微一笑,“我跟你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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