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门连着茶房,客人要的点心、热茶、温酒都是从这里来的。另外,官伎馆中不做饭菜,酒席都是从外面的酒楼定的,总有一些菜肴在上桌之前需要重新加热,而这也是茶房的事。
红妃偷看女乐表演时,得小心让着些,不能碍了从茶房往楼中端茶送水的杂役。
“哎呀!尤二叔今日怎么来了?”
茶房中人手不少,此时颇为忙碌,但就是这样的繁忙中还有人在茶房窗下安了一张小案,摆了茶食果品之类,相对而坐,正在自在用餐呢!
红妃飞快瞟了一眼,认出是馆中女乐李桂娘、冯珍珍...李桂娘是馆中老妓,三十好几的人了,过几年就不当值了(官伎都在贱籍,一般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间退休,未退休时称作‘当值’),今日李桂娘正好楼中小舞台当班。不过这时正是用饭时候,几位表演的女乐轮着下场用些饭食也很正常。
至于冯珍珍,她倒不是小舞台当班,也不是什么老妓。但红妃记得,她算是撷芳园比较清闲的女乐——官伎们就没有不忙的,只不过有的人在达官贵人之间忙,有的人在身份低一层的人间忙而已。不过相对而言总有行程没那么满的,这冯珍珍就是。
左右,就是冯珍珍没有人气罢了。也是因为这个,冯珍珍不太和年纪相仿的女乐相交,总觉得没脸,她一般就和李桂娘这样的老妓混在一堆。
两人原来也不知在说什么,等到尤二叔来,像是眼前一亮一样,李桂娘就招呼了一句。
尤二叔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冬天的一路来的急,再加上心里担忧,竟然出了一头汗!
见李桂娘打招呼,尤二叔忙道:“原来是李娘子、冯娘子啊!小人是来见柳都知的...”
尤二叔才开口,李桂娘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楼中正忙,都知哪有功夫见二叔?早些回去罢!”
这个时候确实是撷芳园即将忙碌的时候,但也不算真忙,若是往日尤二叔求见,总能见一见。但官伎馆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秘密?这尤二叔来之前馆中上下就知道柳湘兰打算晾一晾他,此时李桂娘说这话,不过是说风凉话而已。
尤二叔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奚落自己,但听这话不止不生气,反而格外讨好地凑了上来,拣着好听话奉承——楼中上下忙碌,见到尤二叔大都做看不见。此时李桂娘奚落尤二叔反而是个好信号,她在尤二叔身上讨些口舌便宜外,也很有可能能提供一些‘帮助’。
倒不是说李桂娘真个是个大好人,能急人所急,仿佛‘及时雨’一般...而是女乐之流,平日里再是受追捧,终究是服务别人的。服务业难做,而在阶级分明的古代做服务业更是千难万难,平素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长期如此,很多女乐在‘营业’外,都有些古怪性子。
对着其他人阴阳怪气、刁难逗弄,将自己从别处受的气发泄到地位比自己更低的人身上,这是非常常见的。
平素尤二叔受柳湘兰看重的时候还收着,如今正是他恶了柳湘兰,李桂娘落井下石几句实属正常。
不过,他们之间也是无仇无怨的,刁难逗弄也有个限度。而若是尤二叔会做人,这个时候‘表现’的好些,李桂娘出于‘亏欠’或‘显摆’的心理,是很有可能帮他一把的!
李桂娘和冯珍珍平素都是受不到什么捧的,此时有尤二叔在旁小心奉承,也算是一乐事。正好此时小桌上的酒壶空了,冯珍珍‘呀’了一声,道:“随便哪儿,打些酒来要紧!”
官伎馆中怎么可能缺酒?平常不知道从外面酒楼里买多少酒,为了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各家正店的名酒更是齐备无比。但是,这些酒都是官账上的,若是当红的官伎,从茶房里要酒,要了也就要了!她们客人那么多,不拘从哪一次招待里做账都是随手一勾的事。
可换成李桂娘和冯珍珍这样的就不同了,茶房里的管事、杂役平素讨好当红官伎,那是因为人家说话有分量,或者能为自家带来好处。李桂娘和冯珍珍能带来什么?所以一般都是官面文章,这个时候冯珍珍说要打酒,茶房里做事的杂役并无一人回应她这‘暗示’。
这个时候尤二叔连忙道:“哎呀,冯娘子要吃什么酒?合该小人今日交好运,竟有幸请娘子们吃酒...今朝小酒刚出,新酒最好,便是拣第一等来如何?”
“呸!”冯珍珍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这老奴好不晓事!我等谁饮那官库里小酒?那样的酒入得撷芳园的门?说来好些日子没吃中山园子‘千日春’,且打一角来吃吃看!”
冯珍珍也是看到了不远处的红妃,朝她招招手:“红妃你来,去脚店里打一角‘千日春’来!”
听到冯珍珍都开口了,尤二叔连忙从怀里取出三枚永兴小银币,对红妃这样一个小女童也很客气,只道:“劳烦小娘子了!”
像红妃这样的小女童,偶尔也会被馆中姐姐姨姨们叫去跑腿,红妃只当这次也一样,接了钱就从旁边小门溜出去了。
桃花洞一带多的是风月场所,由此,也聚集了靠这些场所吃饭的店家,其中酒店饭庄最多!其中一家‘刘小乙脚店’离撷芳园很近,红妃记忆中他家就卖‘千日春’,便没多想,往他家打酒去。
当朝对酿酒业管的很严(主要是为了税收),其中有官办的酒库,每年酿造一批小酒、一批大酒,这些酒分出档次,价格有高有低。酒库之中倒是也有好酒,但在大家的普遍认知中,还是私人酿造的酒普遍更好,特别是各家正店的名酒,那就更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