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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余元的话。
在那一番谈话后,我暗地联系了许多专家,并找出借口引导余元就医。但他没有因为发怒,更没有对我大发脾气,相反,他宽容地接受了我的怀疑,表示唯有亲眼目睹,我们才能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和骨血中的卑劣,从而深深反省。我愈发感到不安,自从他确定要“离开”,每个夜晚我都会惊醒,害怕看到他以某种方式死在我面前,又或者像曾祖母那样奇怪地销声匿迹。
余元却还在鼓励我:“……没关系,你尽管去做吧,我知道你的心意。”
令我失望的是,这些专家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他们没有发现余元精神上的不妥,拿出一份又一份厚厚的报告向我证明他大脑非常正常,没有淤血,没有阴影。这天下午,我又和他一起拜访了心理医生,最后对方面带难色地请求我和他私下交流:“……其实出于职业操守,我不应该这么轻易透露,但是……唉,我从前也遇过类似的病人,很少,可印象非常深刻。她是个才华横溢又敏感的画家,由于家人强烈要求才不情愿地上门。和她深入交谈了几次,我发觉自己很难在那样的谈话内容下保持冷静,承担医生的责任,只能将她转介绍给其他人。后来她失踪了,非常神秘地,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我渐渐听不清医生那掺杂了后悔与惧意的话,脑子一片轰鸣,等勉强找回了冷静,我颤抖着手推开门,和余元离开诊所。这晚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我趁余元去洗漱,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那位女画家,发现她原本籍籍无名,但某天忽然改变了画风,作品变得极富想象力和诱惑力。可惜她很快就没了消息,因此只在圈内掀起了一场微小又迅速平复下去的波澜。我看着那些画作,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明明是二十多度的天气,浑身冷得像掉进了雪堆——上面赫然是余元描述的国度,绚丽夺目,神秘莫测。
可我不肯放弃,之后几天,我转变思路,开始从剧本入手,寻到了好几个人脉广的朋友,请他们帮忙打听。但不知道是年代太久远,还是其他原因,朋友们大多表示无能为力,还有一位心有戚戚地跟我说:“这不是什么邪门的玩意吧?我看了几段,晚上就开始疯狂地做梦,太吓人了,我现在黑眼圈重得快要垂下来。”我只能斟酌语气给对方解释,也不敢继续拜托他,赶紧喊停了。
当我无计可施之际,余元表现得非常从容,仿佛那些不寻常的经历从未发生过在他身上——他仍处于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中,并温和地安抚我:“没关系,你总会理解的。”他似乎笃定我最终会接受这一切,事实上,我确实翻来覆去在脑海中想着如果他的确疯了,我绝不能忍受让他独自一人;如果他所说是真实,那么我也将毫无怨言地承受。是的,我悲哀又高兴地为自己下了结论,慢慢调整好了心态,与余元回复到过去相处的状态。
至于曾祖母离奇失踪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家族内部本就不团结,更不可能有人关心已经糊涂了的老人,除了指责疗养院的失职和求助警方,他们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各自的家庭、事业上。就像每年祭祖才会变得热闹起来的老宅,曾祖母、泛黄的书页或者过去喜悲交替的往事终究成为历史,谁愿意真正付出心力呢?
我第一次踏足属于这个家族的老宅,盛秋黄叶飘落,几个定期过来负责打理这栋大宅的人没有管它们,于是叶片厚厚地积在地上,腐烂又叠上新的,踩着发出闷闷的响声。虽然余元出柜后和其他人闹得不愉快,但到底还是家族一员,顺利叩开了大门,连带我这个“外人”也得以轻松地进入。尽管这里种了不少植物,可他记忆里高耸的歌斐木早在数年前枯萎了,现在它的位置被一些低矮灌木取代,大概春夏会开点花,不过这会只有憔悴的绿色。
而屋内被定期打扫过,不见灰尘,但很多房间都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一直空置。尤其位于屋子深处的书房,那本来是余元曾祖父喜爱的地方,后来被曾祖母厌恶,加上后代们几乎不回来,自然用不上这里,所以至今里头仍保留着最初的模样。余元叫人打开了门,我才能够一观书房的全貌:首先是宽敞到令人惊讶的面积,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排列齐整的书柜和桌椅,还有一些由于常用放在里面的茶具、摆设等。
“这边东西太多……要保存,我们很少进来,里面空气可能不太好闻,得通风。”送来钥匙的人这么解释。
我确实闻到了书房里的味道,不重,但仿佛凝固在每一处,即使窗户大开,外面的风也无法将其冲淡,反而使这气味更粘稠地聚集,沾染到我的衣服、皮肤,感觉就像摊开一本老旧的相册,看着一张张黑白照片一般。余元则满不在意,视线扫过一排排书籍,从中外的奇闻异事到乏味沉闷的专业着作,可以看出当年曾祖父涉猎甚广。而曾祖母告诉他的那本笔记——余元没费多少力气就从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它——这是失踪前曾祖父不离手的东西,封皮略有破损,翻开后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清瘦字迹。
曾祖父详细记录了他对旧物的热爱,并且加入了相关的协会,因为这样,他在里面意外结识了一个朋友,经常和对方分享、探讨
', ' ')('关于自己收集、捐赠的各种藏品。某一天,朋友小心翼翼地向他展示了一份在外国古董店偶然淘来的剧本,全本用拉丁文书写,纸张两侧空白处有少许英文的注解,可能是之前拥有它的人标注的。“我记得你从前学过?能翻译吗?”对方问。
“可以试试。”曾祖父很久没接触拉丁文,但出于好奇,他答应了朋友的请求。真正开始工作后,他发现剧本里的遣词造句十分晦涩难懂,即使是他,也要查阅大量资料,彻底完成翻译已经是一年后。这时曾祖父对它的内容非常熟悉,入了迷了,竟然舍不得把剧本还回去,又用了很多功夫说服朋友,还送出了不少自己的珍藏,最终才成功将它归为己有。
自从对剧本产生了痴迷的感情,曾祖父渐渐沉默下来,好像整副心神全投入其中了,还经常说些意味不明的话,因此让曾祖母不满起来。两人争吵又和好,反复许多次,同时曾祖父在频繁地做梦,醒来后情绪非常不稳定,便经常避出宅子。看在旁人眼里,自然感觉他们感情破裂了,私底下还猜测是否有一方出轨之类。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曾祖父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翩翩有礼,只是每日每日窝在书房里。曾祖母不明所以,又忙着经营家庭,劝了几次发现无果,便有些忽略他了。
我转过头,发现身旁的书架上放着不少与神秘失踪案等关联的读物,比如对“神隐”现象的猜测和解读,世界各地似乎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而曾祖父在那段时间里整理的大多是一些性格浪漫敏感的人凭空消失的例子,这让我觉得有些压抑。然后,曾祖父自己也离开了,根据余元的说法,他是进入了神明所在之地,那本笔记里也有失踪前一晚曾祖父写下的话作为佐证:
“……我看到了那些绚烂至极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在我脑海中迸发炸裂。但我无法让她相信,她是那么固执,我的爱人,而我在这里的时间又快要到达终点。我已经能隐约听到歌声,熟悉的同伴在那边召唤,神明的光芒啊,我期待被沐浴,洗去杂质,洗去我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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