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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鼓起勇气,再次移近手机,过了一会,我忽然发现花纹好像时刻在毫无规律的变化着,时而平整,时而扭曲。可定下神去看,却又还是普通的图案。理智开始警告我这里不宜久留,可我在不安之余,似乎受到了来自花纹不能抗拒的蛊惑,始终无法挪动脚步。内心的忐忑更加重了,我犹豫地靠近面前的墙壁,忽然眼前一晃——
各种错综复杂的花纹一同疯狂地扭动起来,给我一种它们是活物的错觉,仿佛就要钻进眼球,让我感到难以言说的心慌。一幅幅由它们构成的古怪场景开始上演,掠夺了我的视野。浓黑的翅膀擦过有着那些粗壮身躯、高大到令人恐惧的树组成的茂密丛林;蚂蚁大小的先民越过被云雾笼罩的连绵山脉;日光惨白,洒在整齐排列的石墙上;肥美的肉滴落油脂,混杂了肉香和草木气息的味道吸引了一大群蝴蝶;黑茧不断流淌液体,颤动着,一只手突然伸出……犹如孩童喜爱的万花筒,瞬息万变,几乎要挤破我的大脑。
在慢慢习惯它们带来的冲击后,我试图从无数重叠、摇晃的画面里辨别比较连贯、有含义的情节,很快,我看见也许是“蝶族”某一时期的新王——他并不像前面任何一个王那样凶狠、狡诈、孤独,甚至在观念上和“蝶”是撕裂的——他认为神明虚幻,并且无心带领族人侵占掠夺周边资源,最终沉湎于情爱。
根据我在之前看到的那些图像,每一任的王都是经过死亡重生而成的存在,既是一体,又有所区分,但他们的共通点是没有伴侣,也不存在繁衍行为。他们所做的只是令民族发展壮大,尽情发挥力量,收拢其他族。
与先代相反,这位王不仅想要寻找伴侣,而且爱上了一个来自外族的奴隶。这使族人非常恐慌,而且极度愤怒,终于有一天,奴隶被私下残忍地杀死了,充当沟通神明的祭品。这些族民觉得王肯定在破茧时出了意外,才变成截然相反的模样,因此他们祈求一切重回正轨,并且顺利得到了回应。
至于这回应是神明给予的,还是族民中有人心怀怪胎故意伪造,希望换下叛逆偏执的王,我并不清楚,只是下一刻进入视线的是王狼狈爬上了像祭坛的地方,口中咒骂着什么,紧接着用武器狠狠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追赶他的人们发现蜷缩在高台上的尸体,面上流露出几分惊恐,但他们还是找齐了东西,将王一层又一层缠绕包裹。
可无论时间怎么流逝,黑茧没有打开,新的王也没有出现,“蝶族”拥有的强大力量仿佛流失了,在外族攻打的过程中屡战屡败,遭到虐杀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火焰熊熊燃烧,死去的蝴蝶落在上面,化为灰烬。
仅有少部分残存的族人隐匿起来了,他们非常秘密地繁衍,时过境迁,最终离开深山,和外界通婚、贸易,安稳生活了下来,并且形成今天我所看到的若宜一族。
至于那枚没有破开的黑茧去了哪里?我非常疑惑,继续集中注意力紧盯着眼前闪烁的一幕又一幕,与刚才不同,画面开始崩坏,变得单调,我看见蝴蝶成群结队地飞翔,从耸立着怪石的山峰,从阴暗的树林,从翻滚着波浪的江流源头……
它们的形态、动作也逐渐诡异起来,聚合又散开,勾勒出类似人的轮廓,我竟然从中感到几分熟悉,好像身体里的血液呼应着发出声音,他吐出的难道是我的名字?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那两个,我认为是两个轮廓,正拖拽着黑色粘稠的脚步,向我靠近,引起我心中某种强烈的憎恶感情,却又隐约夹杂了一丝冰冷的怜悯。我忽然意识到了——天啊,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知道这是什么,没错,我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他们越来越近了,模糊的,形状鲜明的,是人也是蝴蝶,是最疯狂的怪物,我突然爆发出可能这一生再也无法发出的尖叫。这恐怖的、古怪的、难以形容的景象深深刺激了我的求生本能,我发疯似的挣扎,向入口处逃跑。
……
村长夫妇在高脖子岭上的一块平地找到了昏迷的我,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村长告诉我,当时我趴在花丛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带着淡淡臭味、颜色斑驳的笔记本,没有被拉上的背包丢在身旁,里面原本装着的东西像是手机之类凌乱散落了一地。我还有些精神恍惚,追问他是否看到大群蝴蝶、深不可测的洞穴或者其他事物,村长很奇怪地打量了一下我,摇摇头,表示我说的通通没有。他所理解的,是我由于各种因素昏倒了,直到傍晚他和妻子不放心,才上山找到了我。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转过头,用颤抖的手推开床边的窗户。从这个角度看出去,不远处的高脖子岭伫立在夜色中,寂静无声。一群黑影——似乎是蝴蝶——犹如幽魂突兀地从我的面前飞过,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连夜离开了良和村,尽管非常在意看见的洞穴、花纹或者怪物是不是真实的,但恐惧令我却步,我不敢再登上高脖子岭。与此同时,我没有告诉父亲或母亲关于这一趟旅程的事情,从俊溪赶回水尾的路上,我总是尝试说服自己,那天目睹的一切不过在神经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产生的幻觉,或许我碰上
', ' ')('了一群蝴蝶,为了躲避它们不慎摔倒,磕到了脑袋,然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否则,我会每个夜晚不断想象,我的哥哥,从深邃昏暗的地方取出了某些东西,然后在那个人们习以为常的清晨,被对方带走了。
我特意去探望了母亲,告知她或许哥哥只是去了某个地方做研究,一时忘了回来。但她似乎不抱希望了,也紧张地叮嘱我别在这件事上投入太多心力,赶紧坐飞机回去。相比诡异消失的、不亲近的这个儿子,她还有我,还有再婚后生下的一对儿女,所以她选择遗忘。尽管能理解母亲的心情,但我依然感到一阵苦闷。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找房东续签了一份长期租约,希望哥哥有一天会回来。
回到在国外的家后,父亲从我这里知晓了哥哥失踪并且一直没有音讯的消息,非常难过,所以我与继母花了一些时间去安慰他。等父亲慢慢平复了心情,我才真正有精神整理行李,把那些该收拾的东西拿出来。
忽然,我看到了被压在最底下的笔记本——自昏迷那天我就再没有打开它——但现在我有了一种冲动,并且付诸行动。我缓慢地翻开一页又一页,努力在潦草的文字、古怪的绘画间保持冷静,并且尽量忽略纸上沾染的、挥之不去的味道。然而,在笔记中那首歌谣背面,本该是胡乱涂抹的笔迹的地方,多出了几行从没有见过的句子,深黑如墨,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哥哥的字迹。
我强迫自己去阅读,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开始战栗,只剩下恐惧推动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他就在里面,他会用双手拥抱我,用嘴唇亲吻我。我相信他,我的蝴蝶——长生的王——至高无上的神明——挚爱,我将要舍弃一切负累,愚蠢的人,不要,不要来找我,我已经得到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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