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馥梅这会儿的心情比游戏更新等格式化时还难受。
她的性子从来就不是冲动的, 在力不能敌的时候她惯常选择的是退让和……放弃。
她其实是悲观的。
如果她有抗争的心,在当年游戏更新前她有太多机会去展示自己的特别, 她的智能等级在当时也是超乎寻常的。如果她争了,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
事实是她没有那么做。
或许是认为争了也得不到更好的结果, 或许是怕麻烦怕被控制研究,或许……总之,她是以悲观的态度来面对事情的。
面对她掌控不了的东西时,她总是去想最坏的结果并乐于接受那个结果。
可是这一次, 她不想妥协。
要她的孩子去吃苦受罪比要她的命还让她难过, 她绝对接受不了。
与组织对抗是不明智的, 在人家的地盘上就得遵守人家的规矩, 短短几秒内董馥梅脑海里就闪过了好几个偷渡计划。
他们这离港澳台的距离都不算太远,就是都隔了片海,游泳好的坚持坚持都能游过去。不过游泳过去危险性太大了, 她可以造艘船……
陷入慌乱的董馥梅此刻脑海里想的东西特别的不靠谱, 没有多少可行性,不说别的,偷渡过去孩子们上学就是个难事了。
她不仅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靠谱,也没有发现厨房旁边的房间的房门从里面打了开来。
等周学栋站到她面前和她说“妈, 让我去乡下吧”时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后才反应过来。
“阿栋……你怎么在这里!”
“妈你忘啦, 我放假了啊。”
是了,周学栋放假了。
毕业升学考比其他年级期末考来得早, 周学栋今年初升高, 早其他年级一个月考了期末考也是毕业考。
他毕业考成绩处于中上, 也得到了参加中考的机会。周小萍正式去上班的第二天就是中考的考试时间,他分配到的考场就是本校,考试第一天董馥梅还去送了呢。现在离他考完中考都有好几天了,照姐姐们的经验,大概再过三、四天中考成绩就会下来。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周学栋这么想。
董馥梅的记忆数据存储空间相当庞大,按道理是不会有不记得的事的,可她刚才竟是忘了,和真正的人类一样因为太过关注别的事而忘了本来该记得的事。
这对董馥梅绝对是个新奇的感受,这个变化也说明了她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更近了一步。
可是这时候的董馥梅已经没有办法分出精神去惊奇这一点了,她忙着紧张的追问周学栋听到了多少。
周学栋一直在房间里,客厅和他房间那么近,隔音不怎么样,当然是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你听我说,妈妈不会让你们下乡的,妈妈会想办法,你不要着急,不要怕,相信妈妈知道吗?”董馥梅脸上的表情温和亲善,是她一贯会挂在脸上的表情。她的语调也舒缓轻慢,让人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说出的话就一定能有把握做到。
可是平常不算敏感的周学栋这回却偏偏看出了董馥梅眼神里掩埋的焦躁烦闷。
不是她掩盖的不够好,而是周学栋此刻眼里只有董馥梅,母子间似乎联系上了微妙的心电感应,让他能透过伪装看到真实的东西。
感受到董馥梅的慌,已经在屋子里慌过、思考过、给自己鼓劲过的周学栋说:“妈,没关系,让我下乡吧,我是男孩子能照顾好自己,我长得这么壮,做农活也不累。”
这一年,周学栋开始发育,个头长了不少,已经比董馥梅高了。不过人家抽条会瘦,他不一样,长个没瘦还胖了些,两颊很有肉,光看背影不看他稚嫩的脸还真挺魁梧的。
可不管他长多大个,对董馥梅来说,他就还是个孩子。憨憨实实的,没多少心眼,是家里这么多孩子里最容易被外人欺负的一个。放他一个人下乡,怎么可能放心,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母子俩各持己见,很好说话没啥主见的周学栋难得坚定一回,不管董馥梅怎么说都没把他说动,他就一个意思:下乡,我来。
其实周学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不下乡这个选项,他长这么大别的没见过多少,同学下乡的事了解的还真不少,组织的人上门做工作后,下乡基本是没有回旋余地的。
他们家这情况,周学栋心里一盘算,觉得自己下乡是最合适的,年龄刚好、性别刚好、成绩也刚好。他学习没姐姐、弟弟们优秀,读书机会给他是浪费了,让小月姐辍学给他让路更不行。
后面的话他没说,因为他知道他说这话董馥梅肯定不认同,他就只咬着他要下乡不动摇。心里甚至打算好了,就算董馥梅不答应,他也可以自己申请填下乡志愿表。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眼见着要到了放学的时候,周学新和周小枫也各自在外面玩够了回家来,两人默契的没再说那个话题,还一起进到了厨房做饭。
掌勺的是周学栋,董馥梅帮他配菜。
个子长了,力气也跟着长了,颠起勺来有模有样的,董馥梅在旁边看着,突然说:“就算不读书,我帮你找个单位食堂的工作吧,没占高中名额,有工作岗位,也不用下乡的吧。”
与其说董馥梅是在对周学栋建议,不如说她是在安慰自己。
冷静下来后,她就知道偷渡是不可行的,但就那么让孩子下乡她依旧是不愿意,只能想着法去规避这件事的发生。
周学栋沉默了一下,边将锅里的菜起了,边说:“妈,我去工作不下乡,小月姐还读的下去吗?”
知青办还让她读下去吗?
人家走的时候留的可是二选一的选择题,做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答案的。
想到周小月,董馥梅张口不能言。
是啊,阿栋躲过了,小月怎么办呢?小月还是女孩子,那些下乡的女知青运气不好的分配到的大队里流氓二赖子多的,甚至干脆就是领导干部好色的,被占了便宜都没办法申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有,烈性的上吊跳河的也有,这些事众人没敢放开了说,私底下心里都有数。
她又怎么能让小月去火坑?
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件事是董馥梅遇到的最难的一件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取舍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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