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骁面如死灰,连剑都握不住了,踉跄的倒退几步,他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姑母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靖安若是有罪,公主府若是血洗,谁还会认为那封遗诏是真的?
“靖安不是叛逃,是被挟持!公主府的事不用你插手,母妃最好给我记住了这一点!”
谢贵妃,不,现在应当改口说是谢太妃宫中,已是一身帝王常服的楚丰冷道,面上冷凝的没有一丝笑意。
鬓上九尾凤钗轻颤,谢太妃显然是气得不轻,眼眸微寒,轻声道:“母妃现在是连后庭的事都管不得了吗?靖安虽搬离宫闱,却属皇族女眷,当日她与废太子挟持王贵妃与楚云,叛逃宫闱,此事有目共睹,她犯下如此重罪难道我还处置不得吗?”
“靖安是拨乱反正的功臣!无论她做什么,只她传父皇遗诏这一项,就注定我们不能与其为敌!这一点难道母妃不清楚吗?”楚丰陡然截过话头,眼神如冰棱,叫谢太妃咽下口中的话。
楚丰见此不禁冷笑,她怎会不知,明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仗着王俭刚正不阿的名声才勉力压下朝中的质疑之声,而母妃却因为心中的不甘与怨恨,毫不顾惜他付出的一切,一味的向朱家、向公主府泄恨。
谢太妃心中有愧,却羞于承认,只强笑道:“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难道靖安还能翻得起浪不成?太子与卫家不过是负隅顽抗,你又何必在此危言耸听!”
“哦,既如此,那不如将此大功送予谢家如何,将阵前之人俱换成谢家子侄,送他们一个大造化如何!”楚丰咄咄逼人,不怒自威。
谢太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极了。而今阵前俱是朱家人,让他们自相残杀,这自然是她给谢相出的主意,胜了朱家也只会落个骂名,而败了那便是徇私通敌,株连九族。朱初珍听闻此事后生生气昏在芳华殿,惊怒交加之下,险些一病不起。
难道楚丰也一样,对朱氏女情根深种,故而才不惜忤逆她,包庇靖安。一念至此,谢太妃竟似是魔怔了一般紧抓住这点不放,朱家,又是朱家,祸害了陛下又来祸害我与陛下的儿子,我绝不会再看着朱氏女登临后位!
“陛下专心朝政便是,后宫之事,我自有决断!废太子不孝不悌,朱家理应连坐,而今是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还有一事,皇子妃朱氏系罪臣之女,今已不堪后位,念其育有一子,不予重罚。母妃自会为皇儿再寻良配!至于旭儿就抱到我膝下养吧!”谢太妃强硬道,而今楚丰的依仗便是谢家,她就不信楚丰敢在此时为了个女人来忤逆她,甚至担上大不孝的罪名!
只是这孩子的翅膀是越来越硬了,也越来越不听话了。看着那双眼睛中压抑的愤怒,谢太妃心头微惊,这么想来,有点质疑之声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让他看清局势,知道谁才是他该依靠的,谢太妃心头的那点悔意也越来越淡了。
“母妃当真要如此吗?”世家,果真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了。
正当此时,却闻谢谦之求见,楚丰也不避嫌,直接宣见。
谢谦之行过礼,便如实道:“谢骁传谢太妃口谕,要将公主府之人就地格杀!幸大错未成,然谢骁私毁先皇御赐匾额,口出不逊,不识先帝只知今上!平姑姑不堪受辱撞死剑锋,言遗诏作伪,谋害公主,谢家乱臣贼子,忤逆犯上。事已惊动崇德书院与御史台,请陛下早做打算!”
“砰!”的一声茶盏被楚丰摔碎在地,谢太妃眼瞳微缩,终于有几分惧意。
“母妃以为此事当如何?”楚丰尚能嘴角含笑,冷冷问道。
谢太妃眼中满是怨愤,死死的盯着谢谦之,而谢谦之的目光更冷,被他盯着的人像掉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窖里一般,寒意从骨头里透出来。
“母妃既无话可说,那谢大人以为该如何。”楚丰眼眸一转,落在谢谦之身上。
谢谦之厌恶的挪开眼,语调轻慢:“谢骁假传谢太妃口谕,冒犯先皇,陷陛下于不孝不义,此大不敬。且身负人命,当凌迟处死,问罪族中。”
“谢谦之,你敢!”谢太妃却拍桌而起,他打的是不是谢家脸,而是她的脸,连自家子侄都回护不了,还有谁敢帮她做事!
“传旨吧!”楚丰冷道,谢谦之依言而去!
“站住!”谢太妃呵斥道,指着楚丰气得浑身发抖,“就是我的口谕,谢骁不过奉命而行,怎么,皇帝要向我问罪吗?”
谢谦之脚步未停,竟是全然当做耳旁风了,而楚丰也仅仅是怜悯的望了谢太妃一眼,有时候真不知是死去的人更可怜,还是活着的人更可悲。
“母妃不慈,孤却不能不孝,更不能陷您于不仁。母妃既认罪便在宫中闭门思过吧,还有,后宫的事孤不欲插手,母妃若不辞辛劳,只管拿出凤印,孤别无二话。朱氏与旭儿都很好,就不劳母妃操心了。”
楚丰拂袖而去,谢太妃却是气得目眦欲裂,凤印!拿得出凤印朱初珍还能好好躺在芳华殿中吗,拿得出凤印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了安宁宫!楚丰居然敢拿凤印来压她,不想皇后死了,太子与靖安流亡,她的儿子与子侄却敢跟她过不去了!
谢骁凌迟处死的消息传开,当晚谢家炸开了锅。谢家二房更是泣不成声,而很快,对于他们夫妇二人的处置也下来了。谢家祠堂里,众人面色凝重,而谢谦之几请不到后,谢相终于铁青着脸亲自去了官衙。
谢弘心中不安,也打马跟了上去。
面对谢相的质问,谢谦之却没有一丝慌张,反倒越发镇静,反问道:“父亲觉得此事是我能做主的吗,若无陛下开口,谁敢将谢骁凌迟?谢家今日为一嫡系子侄分寸大失,威逼陛下,就不怕来日祸及整个谢家吗?”
像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谢相心中一寒。
“父亲与其在此做无用功,不如制约下谢太妃,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已引起陛下对谢家多大的忌惮。况谢骁所犯之罪,兹事体大,罪不容诛!此时谢家不顺从帝心以示忠诚,难道还要挑衅天威吗?”谢谦之笔下不停,头也没抬。
谢相算是彻底打消了心中的念头,本想着再不济能让谢骁临死前与二房见上一面,此时却有些踌躇了,激愤之下必有愤懑之语,若再生祸端就麻烦了。故而嘱咐了谢谦之两句也就回府了,倒是谢弘犹豫着像是有话想问。
“我听闻当日,遗诏是靖安交给你的,她却太子……是废太子叛逃了,此事可属实?”谢弘心头疑惑,但想着依靖安的性子,确实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若先帝真传位于楚丰,她也唯有如此才能两不相负。明知问这些也无用,谢弘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最后的情形,毕竟此一去谁也不知日后会如何了。
“她不是叛逃,是被挟持了,你记住了!”谢谦之停笔,正色道,脸颊消瘦能看出锋利的轮廓,自靖安离去后,他便昼夜未歇忙得像只陀螺一般,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麻木的处理眼前事,不分一丝心神在其他的事上。
谢弘知道自己的想法被证实了,先帝怕是也想到这一点,才将遗诏交给靖安的吧。如此一来,只要咬定靖安是被挟持,楚丰与谢家就不能对她出手,否则那份遗诏便真亦假,无人敢信,太子与卫家也不敢对靖安出手,如此便证实了楚丰手中的诏书是真的。除非是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靖安应是无性命之虞的。
心头一块巨石放下,谢弘颔首欲行,谢谦之却突兀的喊住他,言道:“王太妃与六公主意欲搬出宫中,靖安的事,你以后就不要再过问了,这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谢弘背影一滞,而后低沉道,苦涩难言,他冲谢谦之一抱拳便大步流星,再没回头。
没有丝毫拖延,谢骁在次日便被凌迟处死,在场的谢家人一个个都涨红了眼,除了谢谦之。这使得一些人消停了下去,而整个谢家都笼罩在厚重的阴霾下,谢相对于谢太妃的提议越发的慎重起来,新帝不甘于被钳制,而世家也不满足于手中的势力,叛乱平定后,帝王的屠刀怕是要悬在他们的脑袋上了。
想到这一点的远不止谢相一个,帝都中的世家阀门无不收敛,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此时又有消息传来,荆州城破!
朱家请罪的奏疏和战报一起送至殿上,在众人还来不及为朱家人掬一捧同情泪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已震惊了朝野内外!
替废太子打下荆州的先锋官是谢相的嫡长子,谢陵!
众人这才想起,谢陵是卫陌的至交好友!
☆、第八十六章
大军披星戴月向南行进,马车颠簸得发出吱呀声,仿佛不堪重负。
七月流火,空气里却没有丝毫凉意,沉闷燥热的如同一只巨大的蒸笼,叫人汗流浃背,即便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都觉得一身粘答答的不舒服。
最初那几日,靖安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到后来,任你地动山摇她自巍然不动。可到底没经历过长途奔波,身上还有伤未愈,不久便起了高热。朦胧中仿佛是阿颜在她喝药,清醒时却再没见他人了。而等她的伤七七八八好得差不多时,便听说荆州城失守了。
靖安对谢陵的记忆始于他与袁家姑娘的婚事,止于帝都的上元夜,以至于再见谢陵时,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竟是谢陵果有儒将之风!而后才对他的出现倍感讶异,谢陵与卫陌是莫逆之交,人尽皆知,但在谢陵打下荆州城之前,不会有人想到,他竟然会背弃谢家。
靖安眼中一片思虑,而荆州城宽阔整洁的道路也逐渐映入眼帘,两旁的商铺零星开着,挎着菜篮的妇人远远避让到一旁,这一路见惯了战乱不安,陡一见此竟有恍若隔世般的感觉。即便还残留着战后的惊惧,但升斗小民有升斗小民的活法,而往往他们都像是坚韧的杂草,生命顽强。
“殿下!”朱谦打马上前,隔着车窗俯身询问道,也是一身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