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1 / 2)

七月流火,偶尔一场雨隐约已有清寒之意,可后宫中的人心却渐渐燥热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后这场病不同于往日,缠绵病榻近一月,纵使杏林翘楚都齐聚安宁宫,那位也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而清醒的时间不过十之一二。安宁宫的戒备越发森严,来往宫人都三缄其口,靖安公主衣不解带的日夜侍奉在榻前,陛下也鲜见的暴躁易怒起来。

至于东宫的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还是那副清冷倨傲的模样,可是不知怎的她竟半点不敢靠近了,只觉得那样的眉眼看一眼都觉得心惊畏惧,楚云盯着裙角讪讪的想。

楚云是随王贵妃过来探望的,今日皇后虽醒了却乏累至极,只允她们进去见了见。

“娘娘。”王贵妃带着楚云行了礼,才在寝殿里呆了一会儿就觉得一层薄汗透了内衫,王贵妃细看了看,才发现寝殿中竟生了地龙,这才是七月啊。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低缓,挣扎着像是想要起来坐会儿,但又使不上力气。靖安忙上前小心的托着她的腰半拥着着她,扶着她后背的手不敢使一点力气,因为凸出的蝴蝶骨硌痛了靖安的手心,她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接过侍女递来的软枕堆起一个合适的高度,才放心的让朱皇后靠在上面,她将朱皇后的头发细心的拨到前面不让压到,一拾发尾才发现竟已落了那么多白霜。

王贵妃看着这个她一直隐隐嫉妒却又不得不佩服的女子,即使是此时,皇后眉间仍是淡然无畏,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她,即便是自己的生死,与朝堂上的陛下那般的神合。

“宫中的事,有劳你了。”朱皇后目光柔和,即便病中容颜憔悴,可落在楚云眼里却仍是美的,不是母妃那样的华贵,说不出哪里美,可又无一不让人觉得舒服。

“妾岂敢,娘娘养好身子才是正经事。”王贵妃言道,揽着楚云上前。

楚云难得的露出一个符合年纪的软萌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母后快些好起来吧,我和母妃给母后求了平安符。”

似是有些别扭的看了靖安一眼,见靖安也轻减了很多,口气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就是为了靖安姐姐,母后也要早点好呀,母后还要看靖安姐姐做好看的新娘子呢。”

最后一句她口气微苦却笑着扬起头,靖安一怔伸手揉了揉她的团子头,楚云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却一声没吭。

靖安接了平安符挂在床前,她原本不是很信这些。可重生一次便对鬼神起了敬畏之心,如今更恨不得世上真有神佛,能听到她的祈愿,只要母后能平安,不管折寿十年、二十年她都愿意。

朱皇后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摸摸楚云的小脸,楚云只觉她的手温软却微凉,仿佛压在身上的杯子毫无作用一般。

“你们有心了。”

“不算什么,陛下吩咐接济穷困、修缮佛寺,为娘娘积德积善呢。昨日大宝寺诵经去的妃嫔不少,只是不敢叨扰娘娘。”

“我乏了,阿羲送王贵妃出去吧。”

慢慢偎进被中,背过身,纤弱的身子微抖,只觉得痛楚从心中涌出慢慢随着血液弥漫全身,明明酸楚到了极致偏偏又带着浅浅的甜。

他啊,素来不信神佛的他竟背着她做了这些事吗。她知晓他日日都来,有时是深夜,有时是早朝前,有时她昏睡着,有时她醒着,有时她想醒了想看看他,他听到动静却走了。

大宝寺里诵经声不绝,帝王更是请了慧明大师亲自祈福,炉中香火从未落地。

大宝寺的主持讶异于一向不理世事的慧明竟答应了帝王所请,问他时,他只答:

“时也命也,了因果业障。”

逆天改命,以命相偿,新凤待出,旧星当陨。

暮鼓响,天边一轮残阳。

朱皇后醒来的时候,万籁俱寂唯余更漏声声,隔着朦胧的灯火恍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微微阖眼,一个不经意仿佛又会陷入昏睡中,她想着这样也好,等哪日再醒不来了也觉察不到恐惧和留恋了。

帘幕轻动,依稀听见呼吸清浅,朱皇后吃力的偏了偏头,她觉得用尽了全力可实际上却只转过来一个小小的弧度。不过也够了,足够她看清趴在床前的女儿了,想抬了抬手碰碰她,可是力不从心,倒是守在外面的楚颜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朱皇后望着灯火渐渐走近的少年,惊艳的五官中依稀能看到那个人的痕迹,恍惚间陷入了魔障,喃喃道:“卫嵘,对不起,没有他……”

“母后糊涂了。”少年沉静的声音突兀的响在耳边,像一声晨钟惊醒迷梦人。

朱皇后抬头看他,却见他神色漠然,只是那漠然的眼神也只是看着靖安的,仿佛只要她在,他就不会分给旁人半分注意。

“阿颜,你若在乎她就别毁了她,那些事情她经不住……让她安安稳稳的……过这一辈子吧。”朱皇后强打着精神说的断断续续。

楚颜恍若未闻,兀自蹲下身子,将她粘在唇上的碎发撩到耳后,动作细致温柔,与他此时的表情判若两人,两手轻轻捂了靖安耳朵。他才懒懒抬头看了皇后一眼:“经不住什么,经不住她的父皇母后竟是这样的人,还是经不住她本是我的未婚妻。”

没有那一刻能比此时更能看出少年心中的执念了,透过那双眼朱皇后竟看见了往昔一模一样的执着,还想要说些什么,少年却抽了手,比了个禁声的姿势:“皇姐要醒了。”

朱皇后看着少年的身影再次模糊在灯火里,不大会儿,靖安竟真的醒了。

“母后什么醒的,怎么不叫我,饿吗,要传膳吗?不饿也多少用一些吧。”

“阿羲”朱皇后见她刚醒就急着忙活,起身时身子分明还晃了晃,不禁心疼。

“回去睡会吧,听话。”

靖安笑了笑,道:“陪着母后我安心,母后可不要赶我走,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做去。”

“阿羲……那日母后话说重了。”

“母后别说了,是我错了,是我不好让母后劳心劳力,为我收拾残局,还让你和父皇怄气。待你好了怎么罚女儿都行,待你好了我一定去找父皇请罪,哪怕叫我给三哥,给慧侧妃磕头赔罪都行,只要母后你好了,怎么样都行。”

靖安低声道,逆天改命,当初做下此事时她毫无畏惧,左右她是死过一遍的人了,哪怕是一命偿一命。可如今却满是恐惧后怕,恐惧这报应落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上一世母后的身子绝不曾差到这个样子,上一世母后还好好的活到了六年之后。

次日早朝后,帝王又来了,她这时应当睡的正沉。

阿羲在厨房盯着医女煎药,楚颜在东宫处理些朝廷上无关紧要的事务。

帝王坐在床边细细描摹妻子的眉眼,近乎贪婪的望着,那终年坚如磐石的眼神里多了动摇和不安。他不敢让女儿见到,更不敢让她见到,许久,才慢慢的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陛下。”抓着他袖子的力量几乎察觉不到,帝王怔了怔才徐徐回头。

将她的手收进掌心里,帝王语气轻缓,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醒了。”那双明眸一如往昔,静若秋水,他庆幸没在其中看到怨恨。

“陛下……”朱皇后注视着这个相伴近二十余载的男人,高大伟岸,坚定可靠,仿佛跟着他就能无所畏惧。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这个男人方才抓着自己的手在轻轻的抖,这个男人守着她的神情透着不安与软弱,双鬓早染上秋霜。这个男人是天下的帝王,是她的丈夫,是她和女儿全部的依靠,她舍不得……忽然间,就有些怨了,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陛下,要是卫嵘还活着该多好。”她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要是他活着的话,那时阿羲会嫁给阿颜,而我,也终能肆无忌惮的爱着你。

帝王听着妻子哽咽的话语,眼底的一点微光渐渐泯灭下去,也错过了妻子望着他时万般不舍的神情。

“陛下,我求求您,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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