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扶着桌子坐下,低垂的眉眼下是隐忍的痛楚,额上渗出一层薄汗,他拿过桌上的茶盏,手却控制不住的轻抖,锥心般的疼痛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眼前是不断晃动的烛火影子。
“怎么了?”微凉的手突兀的覆在他的手上,有些震惊于手心传来的温度,靖安急忙伏下身子,扯着他的衣襟要他抬头。
“不舒服?还是刚刚受了风寒?我让人叫章太医回来!”
“皇姐!”楚颜却按住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声音里透着股脆弱和委屈。
“你有多久没来东宫殿了,一来就砸药训人好大的脾气,现在倒想起我的死活了。”
靖安让他问得一怔,说是不在意,可终归她还是为了谢谦之的事乱了心神。从佛寺回来后,她满心挂记的都是王婉凤命的事,哪里还顾及得了这里。
“阿颜,你不小了。”心思百转千回,出口的却还是一句叹息。哪怕是她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无法狠下心把父皇的话告诉阿颜。
不合适,她不止听见一个人这样假设过。凭什么断定呢,她的阿颜,明明是再聪颖不过的少年,过了今年,他也不过才刚刚虚岁十七,有什么是不能学的呢?
少年慢慢伏下身子,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头,女子的气息是那样温暖而宁馨,他一点一点收拢自己的臂膀,不动声色却又强势无比,仿佛这样身体里的疼痛就会渐渐平息。
“阿颜,你不能对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掉以轻心,你要学着做一个明君,学着帝王权衡之术,学着知人用人,不能再任凭自己的性子做事了。”
阿颜,我所掌握的最大筹码已经因为谢谦之的重生而化为乌有了,重生后的谢谦之,还有被定论凤命的王婉,我已经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阿颜,我会一直护着你的,哪怕是逆天改命,有什么报应就冲着我来吧,哪怕是谢谦之,拼却这条命,我也会拉着他玉石俱焚。
可是阿颜,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怎么办呢,如果我死了,就像曾经的你一样,再也护不住你了,那该怎么办?
靖安虚虚的合拢自己的双臂,她忘不了少年的血溅上衣裙的温度,她发过誓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样的绝望。
她要替他拿回属于他的东西,曾经因为她失去的东西,爱情、权力、生命。
☆、第三十八章
月光透过一层层白纱筛进大殿里,少年的眼底消退了怨毒,有的只是如水般温润的月色。
宽大的袖子在她的腰间交叠,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削薄的唇紧紧的抿着,克制着胸口一*近乎痉挛的痛疼。
他断断续续的听着她在耳边说些什么,明君?明君啊……可是皇姐,从一开始我就是父皇手里的一枚棋子,呵呵,是终归会被除去的棋子呢。
这深宫里谁会在乎他的生死,有谁知道他从幼年起就一直活在战战兢兢里,他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弃的那个,是随时可以被取代的那个,未来那种东西对他而言从来都是虚无缥缈的,可是怀里的这个人却在跟他说什么呢。
她说:“阿颜,我就算死也会守住你的。”
“皇姐,若是你还是守不住阿颜,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陪阿颜一起走好了。”
他亲眼看见她挡在他的面前,看着剑刺进她的胸口,看着鲜血染红她的裙裳。
“阿颜,别怕。皇姐……不是说了,我就是死也要护住你,看,皇姐没骗你。”
少年抬起手轻轻抽去她发间的簪子,长发一泄如瀑,散落了一身,细密的发丝与他的发纠缠着。真好,就这样一直一直纠缠下去吧,他的皇姐亲口把生命许给他了,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一直的纠缠下去,那么过往的一切,那么这刻骨的疼痛他都可以继续隐忍的沉默下去。
在这所谓的命运面前,他会心甘情愿的伏下身子,心存感激。
可是皇姐,我从来都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啊,如果连怀里的女子都要失去,如果连这唯一在乎他的人都要失去的话,他痛一分,他就要那些阻碍在他们面前的人痛上十分、百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阿颜……”感觉到他掐在她腰间的手劲不断的加大,少年炙热却不稳的气息扫过她的脖颈,楚颜整个人都传递出一种让人不安的危险来,靖安本能的想抬起头来。
“皇姐,陪陪我吧,像小时候那样。”楚颜只一个抬手的动作就压制住了她的挣扎,混着青涩的磁性声音响在靖安的耳畔,带着些蛊惑的味道。
“阿颜!”靖安不赞同的提高了声音,却对他的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就这次……”靖安只一抬头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喉间,陷进了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眸中。
有多久了,好像自打她及笄以来,阿颜就没有对她露出这样示弱的神情了。是不是上一世的阿颜也是这样倔强,向她隐瞒了所有的肮脏,她就心安理得的享有着一切,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这少年。
阿颜、父皇、母后为她缔造了一个再美不过的梦境,那梦里有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入目处皆是姹紫嫣红,春光如许。
灯影彤彤,纱幔后,靖安倚在榻边半拥着锦被,榻上的少年睡的并不安稳,紧抿的唇像是在倔强的隐忍着些什么。纤白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阿颜渐渐长开了,那样惊艳的美丽与她记忆中的那个阿颜越来越像了。
灯花爆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的靖安忽然有了倦意,暂时忘却了压在心头的所有事情,慢慢睡去。
靖安这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前世里阿颜。
他穿着天青色的直裾站在城头,山巅吹来的风鼓动着他的衣角,靖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清楚的看见他身后是翻涌的乌云,有如压顶的浪潮。
雨来的那样急,霹雳啪啦的砸在伞上,她记得她分明嘱咐了宫人劝他回去,可是马车走了那么远,她掀起车帘,却还看见阿颜单薄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仿佛被所有人抛弃。
眼睛微微酸涩,羽睫下是未化开的泪水,靖安一侧首,眼底的水色就顺着眼角滑下,蕴湿了枕巾。少年的呼吸在她的发顶,一声一声,很轻很轻。
单薄的中衣抵御不了秋意寒凉的清晨,王婉却觉得只有这样的寒凉才会让清醒,才会让她的意志不至于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
她的手指在一缕缕乌黑的发间穿梭,王婉看中铜镜里的自己,眉间渐渐涌上一层怨愤,这样的日子她还要过多久,没名没份的日子!她挂着皇子女人的名号,却只能龟缩在这个小院里,任凭一个侧妃对自己呼来喝去的立规矩!
呵,赵侧妃,她父亲也不过是个武夫,更不是如王家一般百年氏族,却生生压了她一头。王家的女儿居然站在桌旁给人立规矩!呵!篦子的细齿生生折碎在掌心。
还有朱家的女儿,贤名在外的殿下正妃,看到时也不过是提点了几句而已,赵侧妃在背后给她下了多少绊子,多少次当面下她的面子,她不信这位正妃娘娘一点不知。
铜镜里的人影表情渐渐扭曲,分明是再清秀美丽不过的女子,此时却生生让心底的怨愤不平逼出几分狰狞可怕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
我抛弃了谦之哥哥,我舍弃了我的家族,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日子,不是缩在一个小院子里消磨时日,不是沦落在后院里和那些女人一起争风吃醋。
我要的是光明正大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是和那位公主殿下一样的独一无二的荣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权利,直到有一天那些她跪拜过的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瑟瑟发抖。她要那个天之骄女也尝尝战战兢兢的滋味,她要把她拉进沼泽里,看看她一身污秽的时候还能不能维持她那可笑的骄傲。
“很难看!”男子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楚丰不知是何时下了榻,也是一身中衣慵懒的站在她的身后,眼神深不可测的看向铜镜里的王婉。
“殿下!”娇弱温婉的笑容再次回到王婉的脸上,纤纤素手轻巧的搁下了篦子,取来一旁的外袍,袅袅娜娜的站起身,像是这世间再普通贤惠不过的妻子一样,为自己的丈夫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