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婳不理怀策,怀策也不急。
他将剥好的一小堆瓜子肉挪到楼心婳面前,没催她吃,更没多说什么,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说来,之前三公主殿下宫里的太监,曾在我面前说过……乐宁公主的不是……”
话落,楼心婳立即扭头,发上银饰都因她扭得过猛发出叮当声响。
她瞪圆眼,不敢置信地问:“他们说本宫什么了?”
全然忘了刚刚还在同怀策闹脾气的人是谁。
怀策勾唇。
看,要引起楼心婳注意,还是挺容易的。
他垂眼挡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开口说道:“他们说,‘乐宁公主娇蛮任性’……当时我虽还未搬进忘忧宫,但也替公主将他们几个掀落湖水,给公主出口恶气。”
楼心婳赞许地看着他,“做得不错。”
随即起身,小太监们上前来替她理衣裙和整理妆容发饰,做足了像是要出去的准备。
怀策不由问道:“公主这是要往哪儿去?”
楼心婳抬起下颔,回得理所当然,“那还用得着说?当然得去怡景宫,要他们给个交代!”
怀策不解,“我这不是已经替公主教训过他们了?”
楼心婳点头,鼓励般地拍了拍怀策的肩膀。
怀策没料到楼心婳会突然这么做,身子僵住。
“你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楼心婳将长发往身后一拨,眼神充满战意,“你替本宫出过气了,但本宫的气还憋着!”
竟然说她娇蛮任性?
那些小太监眼睛是瞎了吗?
第9章裙摆
三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她边抹眼泪,边指使小太监们搬东西。
“快!把这些都给本宫扔了!给本宫全烧了!烧得一干二净!”她说到一半,旋即又哭喊得更大声,“本宫再也不要看见那浑球曾用过的东西!”
宫人纷纷将物品往外搬,就怕慢了一步,三公主又得崩溃。
那些东西大到拔步床,小到只有一支笔,通通都被搬到怡景宫外头,放得满满当当,只余一条小道,可勉强供人行走。
若有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三公主这是要换个宫殿住呢。
三公主眼泪掉个不停,可以的话她也很想搬离!
同那混账一起用过的、一起坐过的,哪怕是与他朝夕相处时,她穿在身上的衣裳,三公主通通都不想再要!
可搬走的要求却被父皇以一声“胡闹”否了,三公主又哭着从勤政殿回来。
没办法换地方,那最起码,她也有处置这些东西的权利吧?
三公主泪眼汪汪,每瞥见一个物事,就会勾起她与那人在一起的回忆,她哭得眼睛贼疼。
在一众宫人都往外忙着搬运,却有另个小太监自外头快步走来。
他禀报道:“殿下,乐宁公主来了。”
三公主的哭声当即止住。
她听见乐宁二字,犹如听到什么可止小儿夜啼的凶煞之名。
三公主瞪圆双眼,惊恐地问:“你说谁?”
小太监还未回话,楼心婳的声音已自外头响起。
“原来三皇姐不记得妹妹封号了?需不需要妹妹我详细给你说说?”
听到楼心婳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三公主反射性地身子往后缩了缩。
只见楼心婳带着她那群足以闪瞎旁人眼的俊秀太监们迈了进来,且,就连雍国那位质子也站在楼心婳身旁,顺手拉了楼心婳险些踩上的裙摆。
楼心婳侧眸看了怀策,似很意外他会出手帮自己。
怀策抬眼,低声同她说:“公主小心脚下。”
他温润的嗓音轻轻在耳侧响起,弄得楼心婳缩了缩肩膀,微有些痒。
楼心婳看他的目光越来越顺眼,夸他,“做得不错。”
看在怀策瓜子剥得好,又帮了自己一把的情况下,楼心婳不吝于给予夸赞。
这面首还是收得挺值的。
被眼前两人若无旁人说悄悄话的模样给刺激到了,三公主颤声问她:“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故意带着自己宠爱的面首,来看她笑话的吗?
宫里人谁不知,乐宁公主鲜少到各宫串门子。
皇后生下楼心婳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楼心婳自幼被养在太后膝下,直到太后薨逝,都还住在别宫。
楼心婳被接回京中,回来后,除了她自己的忘忧宫外,也就只有帝王所在的勤政殿她去得勤了些。
三公主思及此,目光一顿。
不对,楼心婳还去过旁的宫殿。
她看向站在楼心婳身边,笑得温雅的怀策。
怀策之前所居的衍庆宫,楼心婳是踏足过的。
三公主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忖:乐宁真是好本事。
那雍国质子前脚才刚拒过帝王,楼心婳亲自走一趟衍庆宫,后脚人就给哄到手了。
瞧怀策被楼心婳驯服得服服帖帖,两人性子一个内敛一个张扬,站在一起竟也还算和谐。
楼心婳说:“妹妹自是有要事,才会来寻的三皇姐。”
她对一旁搬贵妃榻的小太监招招手,让他们停下动作,自己则很自然地坐了上去。
楼心婳完全不用三公主招呼,坐上去后便斜斜倚着,泰然自若地彷佛是在自己宫殿。
怀策每回看着楼心婳的行事作为都大开眼界,毕竟这世间少有人能活得这样随心自在。
于是他也不用人招呼,掀袍在另一侧坐下。
楼心婳又对他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挺配合的嘛。
三公主犹疑看着坐同张贵妃榻的这两人,怀疑他俩是故意来她面前晒恩爱的。
楼心婳无视她三皇姐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扫了眼都快搬空的怡景宫,再淡淡瞥向三公主哭肿的眼皮子,眉头微微一蹙,很快恢复寻常。
但这个小变化却没有逃过怀策的眼睛。
小太监上了茶水,怀策抿了一口,楼心婳则漫不经心用指头抹过贵妃榻背后的雕花,问:“三皇姐这是在忙什么呢?”
摸完后瞧了瞧指尖,指上半点灰也没沾。
三公主嗓门大,情绪失控时又更压抑不了音量。
那些哭喊着说出来的话,楼心婳自是都听见了。
三公主还处于楼心婳到来的震惊错愕之中,整个人显得愣愣的,听到楼心婳在同自己说话,也慢了好几步才意会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可她还未说话,楼心婳便径自说了句:“这样好的东西,烧了多可惜?”
雕花的工艺精湛,用的也是上好的木料,木料易得,巧匠却难寻。
楼心婳提议道:“三皇姐若是不要了,自可赏给下人或捐出去,兴许还能博个美名。”
三公主听了苦笑一声,“你不懂的。”
楼心婳仰头,虽没反驳,可却是满脸的不赞同之色。
就好像在说“我哪里不懂,你倒是说说看啊!”,神情自傲,丝毫不觉得三公主说的话哪里对了。
三公主看着这样的楼心婳,有时候,她其实很羡慕她。
羡慕她总那么自信,那么直白,从不会因为旁的事委屈自己。
三公主觉得那样的楼心婳太过刺目,衬得自己越发没用,狼狈别开眼。
她定了定心神后叹了句,“如今我名声因他被糟蹋成那样,还有人关心便已是极给我面子,怎还会肯收我赠出的东西?”
她已成京中的笑柄,谁都能踩上几脚。
三公主目光落在殿内还未搬出去的那些,眸色复杂。
她说:“既然留着徒增心烦,那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也烧掉她天真的念头。
她与他身世并不相当,三公主甚至想过,要同父皇求了恩典,让他当自己的驸马。
可恩典还未求来,却让她先发现──曾经的美好,不过是一场骗局。
她的情郎对她虚情假意,拿着她的真心去疼宠旁的女人,而她,却到旁人在宴上对她阴阳怪气地耻笑,才知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想到伤心处,三公主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不想在楼心婳面前露怯,在泪水夺眶而出前,便已先伸手抹去。
怀策觉得,楼心婳应是瞧见了。
在三公主眼眶泛红的时候,楼心婳垂首张开自己白嫩的手,仔细欣赏。
时机点完美错过。
三公主抹掉眼泪,瞧楼心婳没看向自己,暗松口气。
此时,楼心婳忽然开口,“烧掉了,然后呢?”
“什么?”
楼心婳抬眼,站起身来,往三公主的方向走去时,又接着问:“东西烧成灰,就能当发生过的事没发生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