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晃神的刹那,仪贵人却有种错觉,似是德妃那柔婉笑容下头,是叫人看不见的深渊。
仪贵人心尖儿微颤,手上却稳稳端起了矮几上的茶盏。
第二日慎嫔起得迟,恐叫人看不出那浑身的慵懒劲儿,在慈宁宫里就一副娇儿扶起弱无力的模样,酸断了不知几条帕子。
书雪扶着德妃回到翊坤宫,还是没忍住低声念叨:“摇膀子[1]给谁看啊?谁不知万岁爷那事儿从不下力气,倒是累得她走猫步,妖里妖气没个正经。”
书文替德妃布膳,闻言只能拿眼瞪她:“越发纵得你这蹄子胡沁,怎么什么都敢说,叫人听见脸要不要了?”
德妃倒是笑得好看,今日上好的燕盏羹叫咸福宫抢了去,银耳雪梨羹也甜软好入口,她还有心情吩咐:“叫人给佛拉娜送些过去,盯着她身边的嬷嬷仔细些她的物什,她睡觉认地儿。”
书雪吐着舌头去大公主那里办差事,也是这会儿功夫,咸福宫正摆膳,桌儿上可比德妃那里丰富的多。
“小主您尝尝看,是南边进上来的燕窝,大头给了寿膳房,御膳房这边听说是翊坤宫花银子叫留了点儿,露不得面儿的买卖,奴婢塞了两倍银子过去硬拿过来了,闻着就香甜。”芷元笑眯眯道。
慎嫔笑得更甜:“别叫德姐姐心里不舒坦,记得等份例下来了,给翊坤宫些补贴。”
等慎嫔用完早膳,芷元才小声禀报:“奴婢听洒扫上的苏拉说,昨儿晚上德主儿把仪贵人给叫过去了。今早请安没瞧见仪贵人,奴婢便叫人打听,说是从太医院求了药丸子回去,是活血化瘀的。”
慎嫔甜笑里添了几分不屑:“左不过就是拿我没法子,才拿那废物出气,还好意思礼佛,怪道佛祖叫她不下蛋……传话给我阿玛,送些上好的药材过去。”
芷元笑眯眯应是,也不管德妃知道慎嫔护着仪贵人,会不会更磋磨她,左右想得内务府庇护,就得付出些代价,这些在仪贵人贴上来的时候就该心里清明。
端午后第三日便是太后的千秋,短短两天内,慈宁宫的奴才腿儿都肿了一圈儿,全是跑出来的。
在千秋节前一日,静嘉带着杜若去御花园选牡丹花提前准备,好叫太后的旗头添几分鲜活喜气。
从琼苑右门进去后,她下意识避开了养性斋旁边,朝着完全相反的万春亭那边去,仿佛离那个破旧阁子远些就能避开烦扰似的。
只有时候烦扰是不请自来的,按理说这初夏时候正是与花园内人多的时节,可两个人一路往万春亭走,竟然连个洒扫的都没瞧见。
不等静嘉皱眉,就在坤宁门前看见了笑眯眯的孙起行。
“奴才请大格格安。”孙起行没给静嘉视而不见的机会,麻溜上前给她行礼。
静嘉照例半偏身子,唇角笑容不失规矩:“孙总管这会子来御花园,是有差事?”
“可不是吗?万岁爷叫奴才给大格格带几句话。”孙起行笑道,见静嘉立马要跪地,赶忙上前扶住,“大格格不用跪,这不是口谕,只是万岁爷一片心意。”
静嘉在心里啐孙起行,好好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总带着那么股子不清不楚的味儿,皇上对她能有什么心意,是刻薄的还不够?
见静嘉垂眸,孙起行笑容不变:“大格格是个心思通透的,万岁爷请大格格细心些琢磨清明您的倚靠是什么,马佳小公爷和纳喇家那位可都不适合大格格。”
静嘉紧了紧帕子,平静点头:“我知道了,劳谙达替我多谢皇主子仁爱。”
孙起行听这话忍不住心里嘿嘿笑,这位格格还挺会四两拨千斤,仁爱可不也算心意吗?
想起皇上这些时日的不同寻常,孙起行心思转了转,还是觉得有些话说比不说好。
“大格格既然来了御花园不妨好生瞧瞧,奴才看了这么些年,花儿多得迷人眼,可采蜜的蜂儿从不会把自己当蝴蝶乱扑,您说这么个小玩意儿是不是怪聪明的?”
静嘉闻言略有些诧异:“这也是皇主子叫谙达问我的?”
孙起行躬身笑:“不敢,奴才不过有感而发,宫里难得出个吉祥人儿,奴才多嘴几句为大格格好,若是说的不中听,还请大格格恕罪。”
静嘉心里微哂,这狗奴才的好意就是讽刺她招蜂引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若是没有皇上示意,孙起行绝不敢说这种话,可惜这主仆俩的心意她都消受不起。
“那就劳孙总管替我带句话给皇主子,奴才记得天恩浩荡,不管是蜜蜂还是蝴蝶,都知道什么可以惦记,什么万万沾不得,还请皇主子放心。”
说完静嘉也不等孙起行回答,直接绕过他走远。
“嘿……”孙起行听明白了静嘉的话,心里替皇上委屈,这怎么还四六不分呢,看不清好赖不是?
正和帝听孙起行传达完静嘉的话,倒是没委屈,只盯着孙起行好半天,盯软了孙起行的膝盖头子。
瞧着他跪在乾清宫大殿里,皇帝才轻笑出声:“倒是朕自作多情了?”
孙起行是万不敢把自己多捎带的话说出来的,只低垂着头一声不敢吭。
第11章 毕竟朕对你一见钟情
皇帝于乾德三十二年御极,改国号为正和。
他登基时,大清正是最动荡的时候,因乾德帝宾天前痴迷寻仙问道,只留下空虚的国库还有边境不稳的烂摊子,正和帝以身作则,宫中很是节俭了几年光景。
虽现在国泰民安,皇帝节俭惯了,也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的闹腾,万寿节都一切从简,太后千秋之喜便成了除过年外最大的盛事。
内务府六司六局并着慈宁宫上下忙活了许久,在千秋这一日反倒放下了风火轮模样。
太监一水儿宁绸新衣,踮起脚走路,崭新的皂靴帮子不逊白雪。
宫女们则全换上了湖绿色春绸衣裳,辫捎儿整齐系着各色花样的红绳儿,衣领子高高垂到耳下,轻灵中透着活气。
素日里管着规弄人的总管嬷嬷姑姑们,也都换上了恭谦、和顺、洒脱样子,哪怕有小宫人冒失,也不过伸手拉上一把,簟靶子和皮笊篱都被高高摆在案几上并不往外拿。
滋要今儿个不犯到老祖宗跟前儿,就都能躲过一劫,起码是押后处置。人人都恨不能抿着唇将唇角咧到耳根子,叫太后目之所及都是吉祥。
静嘉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难得选了身红色紫薇花团纹的旗装,外头是玛瑙色绣球花镶领边坎肩,将黑黝黝的大辫子梳起小两把头,带上如意衔枝银簪子和褚红宝石耳坠,立立整整去了慈宁宫。
“请大格格安,大格格今日这身儿透亮,您合该多这么穿穿。”常久忠远远看见静嘉便笑着打千儿。
静嘉抿唇笑:“谙达可别笑话我了,我这皮子穿什么都一样,今儿个我就在后头迎客,可不去老祖宗跟前儿了,老祖宗今儿个只能看好景儿。”
常久忠笑得脸上起褶子:“您要这么说那奴才更不敢往前凑了,您这人比花娇都谦虚,往那繁花似锦里一站,奴才还真是丑的最招眼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