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时低着头,没再说话。
苏曜信步走向膳桌,不急着坐,双手撑着桌面,笑吟吟望着她:“母妃最好能想些别的法子还债才好。否则——”他语调拉长,“这利息不等人啊。”
顾燕时纤瘦的肩头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这样的神情,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在她去教坊求那叫江德阳的老太监的时候,江德阳也是这样的神情。只是苏曜才刚到弱冠之年,又生得俊美无俦,便让她没有那么反胃罢了。
这是如出一辙的,看猎物般的欲念。
顾燕时垂眸行至桌边,安静落座。苏曜好似也无所谓她是否作答,低笑一声,便也坐下。
一顿饭用得沉默之至,顾燕时尽量不抬眼看他,只盯着近处的几道菜吃,却仍能明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面上划来扫去,愈发地不做遮掩。
她无声地吃菜,面上波澜不惊,心下惊意难平。
她心里知道,人在宫里却不懂得顺应九五之尊的心意,是很傻的。
况且在这样的步步相逼之下,怕也并没有什么她不顺应的余地。
——难不成等利息滚到一万两,她真要交出太嫔的位子出宫去么?
到时她能去哪儿?
牢中的父亲又当怎么办?
放下筷子的时候,她终于看了苏曜一眼。
苏曜也正看她,他眼角本就上挑,像狐狸,眯眼含笑的时候更会透出几许阴恻恻的邪意。
“朕有朝务要忙,母妃自行午睡吧。”他含着那份笑,气定神闲地起身往外走。
“我不睡了……”顾燕时立即道。
他驻足,转过头,好似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勾了下唇角:“是嫌朕昨日搅扰了母妃?”
“没有。”顾燕时摇头,也起身向外走去,“今日不想睡罢了。”
她心里乱,睡也睡不着。
途经他身边,她没停,先他一步迈出寝殿殿门。
“母妃是在生嫣太嫔的气吗?”他懒洋洋的问她。
这副口吻像是故意的。他好像明知与嫣太嫔无关,却硬要拉嫣太嫔来说事。
“别生气啊。”苏曜姿态散漫地跟着她步入内殿,“母妃若不喜欢她,朕过些日子打发她走。”
“……不必。”顾燕时转过脸,打量着他的脸色,一字字地说,“先帝在时她就身在嫔位,是陛下正经的长辈,陛下不能打发她走的。”
“嘿嘿。”他咧嘴低笑,“但朕也不喜欢她。”
顾燕时微滞,想起惨死的岚妃,不敢再多劝。
苏曜行至御案前落座,手指轻敲两下案面:“朕想听《十面埋伏》。”
顾燕时薄唇紧抿,行至侧旁落座,依言弹奏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点这首曲子是在讥嘲她。
她现下就正处在“十面埋伏”之中,却还在毫无意义地强撑。
心乱如麻间,一下午反倒过得极快。苏曜如前两日一样,在某一首曲子终了时忽而开口说:“不听了。”
接着就告诉她:“一百二十二首。”
他边说边悠然抱臂:“两千五百二十八两,减一百二十二两,还余两千四百零六两。计息二百四十两,母妃目下欠朕二千六百四十六两银。”
忙了一整日,又多欠了一百二十余两。
顾燕时心弦愈沉。
苏曜淡泊含笑的样子,端然就是在欣赏她的垂死挣扎。
她抱着琵琶,不声不响地向外走去。
几日来已渐渐熟悉的紫宸殿好似突然变得特别大,大得让她心里发空,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临近内外殿间的殿门的时候,旁边多枝灯的光火一晃,刺目的光辉好似忽而扎中了什么。
顾燕时猛地回身,疾步向苏曜走去。
苏曜眸光微凝:“母妃还有事?”
“我……”她的嗓中莫名干涩,声音变得低哑。
咬了咬唇,她不敢当众说那些话,目光左右一扫,苏曜浅怔,会意。
“都退下。”他启唇,侍立四周的宫人们犹如潮水般急速往外退去。顾燕时垂眸静等,直至殿门关合的声音微不可寻地一响,她才复又抬起眼睛。
一双明眸,清澈美好。
她望着他,一字字地问:“陛下一直很讨厌嫣太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