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的桐树林里虚晃过一个又一个的夏日。
夏日的桐树不似现在的冬日,也不似春日缀满了花团锦簇的紫,而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一大树一大树的华盖,层层叠叠的,叶阔枝茂。
荫住了阳光,只有碎裂的光亮从叶间漏下来,暖绒绒地照在她眼皮上,生红发暖,在手中的书上映下圆圆的光斑。
那便是他们在夏日里最常做的事,为逃掉坤宁宫里拘谨严苛的规矩,偷渡着去东花园纳凉看书。
不过景鸾辞正经,大多是拿了功课来温习,她却专从承明庐偷了些比如《飞虎将军记》《三侠五义》《莺莺传》这些散书来看。
但她那时在认字上很吊儿郎当,常碰到读不懂的生僻字,三番两头地探手戳他后背询问,景鸾辞无奈得不得了,便索性自己看了给她当戏本来讲。
记得讲到飞虎将军时,阮木蘅便说她的父亲阮灼在河西时也被称作飞虎将军,因其和西夏敌军作战时,常常用兵出其不意刚猛无比,西夏忌惮之甚,闻风丧胆,冠以飞虎之名。
她当时说时无比骄傲自豪,喋喋不休地与景鸾辞稚谈从军民处听来的父亲的赫赫战绩,得意忘形地说她父亲是戍守边疆的大英雄。
可说完了却后知后觉地难堪,沉默。
她想到了宫人说的父亲是叛将,又想到了那潮湿可怖的牢房里,母亲将她推出发霉的牢门时说,“你爹爹没错,今后无论何时,记得挺起胸膛做人,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她揪着那本《飞虎将军记》,忍不住问他,“我父亲当真有错吗?”
那时景鸾辞皱着尚且稚气的眉良久,便说,“朝堂上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你父亲只是选择了他认为重要的立场,这个立场恰恰是淮南王这边,不是我父皇这边而已。”
彼时阮木蘅似懂非懂,他便柔和一笑道,“你便想,阮灼大将军在西北边境驻军多年,与西夏周旋,稳稳地盘踞了西北边疆多年,守护一方百姓,他其实从未背叛过黎民百姓,他反的仅仅是景家皇室而已,仍是无可厚非的大英雄。这么想,他便是无错的。”
可能阮木蘅没有被说服,但她相信了,相信她父亲仍旧是英雄,那对她分外重要。
头顶云走日斜,光辉渐渐洒上了暗淡,有冷风潇潇吹来,一滴冰水从树枝上吹下,落在她衣裳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前头周昙折回来两步,皮肉不笑地严肃道,“阮姑姑快些走吧,皇城司大狱禁令严明,入夜了便不方便出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