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灾难造成的损失至今都无法估量。陆杳丈夫在感染后横死,财阀分崩离析,尽管病毒被驱逐以后她努力挽回,但在关系好的友人和亲信都死了一大半、外界还有各路豺狼虎视眈眈的时候,这种努力宛如螳臂当车。见势不妙,陆杳也是果断,当即舍弃了大部分的利益准备回国,却在最后的时候遭了暗算。虽然侥幸未死,却也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活一天少一天。
陆杳父母早就已经死了,早年的亲戚朋友后来都断了联系,她回国以后也可以说是无处可去。当容立诚辗转听说了这些消息,二话不说抛下手头的所有事,千里迢迢去把她接了回来。
容景刻意放慢了脚步,当他轻声说玩的时候,正好两人也已经走到三楼一间卧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一声“进来”以后还想进去,却在容远的眼神下缩了缩脖子,乖巧地站到一边。
容远走进去,门被轻轻合上,良好的隔音效果让容景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了。他趴在门上贴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懊恼地在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焦躁地看看手表,感觉读秒如年。
但实际上,容远并没有让他等太长时间。
十几分钟后,门再度打开,容远出来的时候神情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倒是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容景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饮泣。
“你们说了什么?”容景忍不住问道。他犹豫地看了眼房门,没有进去,反而转身跟着容远走下楼。
“没什么。”容远依然淡淡地说。
他进去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容景提前通知过,容立诚和陆杳都在。不过容立诚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陆杳身上,看到容远,脸色甚至比十几年前那一次会面的时候还要冷。虽然如今双方的地位早已经天差地别,但他的态度从来就没有缓和过。
而陆杳,她苍白,虚弱,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但依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她看着容远,目光中并没有多么深的爱或者恨,只是细细地打量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没说。
而容远,从来都不是主动开启话题的那一个。
他甚至没有靠近床前,就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后,见对方叫他来却不说话,也懒得再去猜测其中的意图,直接道:“如果你们没什么话要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远。”在他转身拉住门把手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陆杳问他:“你恨我吗?”
容远没有半分犹豫地说:“不恨。”
容立诚手指微微一颤。
陆杳冷静的神情似乎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击垮了,心头似乎有巨大的悲伤瞬间汹涌而来,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恨也是一种感情。连怨恨和厌恶都没有,只能说明他们虽然血脉相连,之间的联系却比陌生人都更不如。
容远回到车上,容景紧跟在后面钻进来,自觉两人的关系已经亲近不少,伸手把凑上来的胖猫拨到一边去,问:“哥,你现在要去哪儿?”
——终于把“哥哥”叫出来了好激动啊怎么办?
看看莫名其妙脸上泛红嘴角含笑的容景,容远心说这也能高兴,看来他真是特别不喜欢陆杳,顺口应道:“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他顿了顿,看着周围一群脸上写着“去哪儿去哪儿我们陪你一起去”的人,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就缠上他了,然后说:“……e县,萧氏藏书楼。”
是时候,去解决最后一个疑问了。
第273章 萧氏藏书楼
这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容远已经发现,《功德簿》给他带来的这种事故体质,如果引起的小灾小祸,那就会连三接四源源不断地发生,甚至还会升级;但如果一次性发生大的灾祸,那就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空窗期,具体时长,那就跟灾祸的程度直接关联。
容远将要离开的地球的消息,除了金阳以外没有跟其他任何人说过,但身边的这些人却好像隐隐有所察觉,如容景和胖猫,他们未必知道他的打算,却流露出一种本人都没有察觉的不安,在车厢里插科打诨地说笑,但空气中还是流动着无法忽视的紧张感。
e县萧氏的藏书楼,容远也是久闻其名,却从来没有亲眼过来看过。他脑海中的映象,应该是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几栋木楼,数百年的藏书,或许是形成一片楼群,远远望去巍峨伫立,气魄雄浑;也或许是类似于国家图书馆那样充满现代化气息的高楼,贵重书籍都被用高科技的手段珍藏起来,红外线压力感应器之类的更是必不可少。
然而真正看到的时候,藏书楼的模样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两扇高达两米五的青铜大门,上方四枚门簪上分别绘以梅兰竹菊,中间兽面衔环,但那兽面并不是常见的虎狮螭凤之类,而是头生两脚,下有长须,乍一看像只山羊,但兽面后面却有简单粗拙的笔画勾勒出一个狮身来。
那是白泽,传说中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通过去、晓未来的神兽。
青铜门的后面,却不是楼,而是一座山!
萧家的藏书楼,竟是掏空了半座山修建在里面的!
这座藏书楼并不对外开放,在网上甚至连张照片也找不到,所以金阳等人虽然有所耳闻,却也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全都露出了震撼惊讶的神情。
容远定了定神,走到门前,金南安排职守在这里的人显然早就已经接到了命令,左右一起把门推开,一行人走进去,仰头四下里张望。
藏书楼共有九层,高度近三四十米,远处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宽敞。只能看见面前都是密密麻麻的书架,连读书的桌凳都仅有两套而已,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可以供人临时休息,但看起来一点也不舒适,显然建造这栋藏书楼的人只希望后代子孙能在这里专心读书,其他的一切享受都免了。
藏书楼的墙壁上还残留着一次次改造扩建以后留下的痕迹,似乎是被人作为一种记忆刻意保留下来的。最初是简陋的土石木质结构;后来挖了大块的青石切割打磨,一块一块拼接起来成为墙壁和地板;再后来大概是萧家经营有方富可敌国,墙壁上竟是贴了一层货真价实的金子,放眼望去也算不出他们到底在这里藏了多少财富,只是如今大部分的金子都已经被撬走了,从那痕迹上来看,这或许就是百年以前萧清澄的作为。
如今的藏书楼墙壁已经换成了混凝土和钢架结构,还刷了一层乳白色的保护漆。书架也换成了图书馆常用的冷轧钢板材质,两侧用玻璃滑门封闭起来,只是没有上锁,下面还装了可以滑动的滚轮。头顶是光线令人非常舒服的白炽灯,明亮而不刺眼,开关用了红外感应系统。
从闫策留下的信息中,容远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最顶层的楼上,他跟金阳说了一声,便独自走上楼梯。
灯光一排一排地打开又熄灭,上到三楼的时候,容远忽然听到前面有着隐隐约约的呼吸声。他脚步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地走上去。
踏上楼梯,转过拐角,在明亮的灯光中,他看到了一个怀抱书本、盈盈伫立的身影。
她长发微卷,细瘦高挑,天生一张童颜模糊了她的年龄,但那秋水一般纯净的眼神含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具有凝滞时光的魅力。
这是邵宝儿。她虽然是萧氏收养的孤儿,但成年以后也有自己的生活,只有在萧萧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应召回去——实际上,除了少数几个世代服务萧家的老人以外,和平年代大多数萧氏收养的孩子都是走这样的路。
邵宝儿原本是国家安全部门的特殊型人才,但在萧萧去世、闫策失踪以后,她却选择了辞去一切职务,回到这里打理这栋藏书楼,另外还有数人也做出了跟她同样的选择,容远听说以后,便也都同意了。
尽管之前两人都对这次会面有所预料,然而面对面相视的时候却都微微一怔,陷入了沉默。
按照惯例来说这时候应该问一句“你好吗”,然而他们对彼此的情况实际都非常了解,这种客套话显然没有必要;要说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亲密的那份上;道一句“再见”,又显得太过冷漠。
僵持片刻,邵宝儿忽然“噗嗤”一笑,露出和过去一样带着几分可爱和天真的笑容,现在的她看上去简直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她笑着轻叹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带着几分怀念和柔软,却什么话也没说,微微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容远目送着她离开,静立半晌,才继续走上楼去。
他们曾经生死相依,共同逃亡;她曾经赌上命来救他,那具柔软的躯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停止了呼吸;她曾是他成为《功德簿》契约者的契机和动力。
然而,他踏上了这条路,两人之间却几乎再也没有了交集。如今再见,不过是相视一笑、各奔东西罢了。
说不清是惆怅还是伤感,淡淡的情绪在心头如一缕雾气飘过,很快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