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远摇摇头,并没有说出脑海里突然冒出的那个想法。即便他曾经面对过博士那样的人,也无法相信,有人会为了验证一个猜想,就轻而易举地做出了会让无数人去死的决定。
但他又想起了倪子昊在屏幕中敲下的那些字符——如果不是对百色蛉的研究透彻到一定地步,写不出那样的公式来。
“但你没有杀他。”豌豆喃喃道,“为什么呢?”
豌豆一直担心容远的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了,一心软,就很容易做错事。如果容远手下留情是因为他们曾经认识,或者是因为那一滴眼泪……
“谁说我没有?”容远漠然地说,他做出停车场,走出大楼,才淡淡地说:“只不过,这个地方不该被别人看到;而同一件事,也不需要重复做两次。”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建筑中就传来巨大的爆破声,被安装在大楼里的炸弹突然一起爆炸,伴随着冲天的火光,楼宇宛如被热水融化的雪塔一样层层倒塌,滚滚的黑烟和灰尘迅速膨胀开来,强烈的风带着呼呼的声音从街道上刮过。
容远重新戴上兜帽,走进黑暗的巷道之中。
“我们现在去哪儿?”豌豆轻声问。
“去找那个……可能跟吴希有关的家伙。”
第262章 拷问
吴希——虽然换了身体,但他还是更习惯这个名字——回到家里,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十几个瓶瓶罐罐,里面基本上都装着从死者身上采集的器官或病变的身体组织,其中甚至还有他自己贡献的一部分。
他拉开一个冷冻柜,只见里面摆满了这种东西,上面贴着的标签说明了里面装着什么、来源、病变时间、病发特征等等,内容十分详细,但如果有另一个人进来,却是看不懂的,因为上面的文字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种文明。
把这些东西收好以后,吴希压抑不住地咳嗽两声,拉开袖子,只见胳膊上面又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红斑。他习以为常地放下衣袖,打开自己之前用了一点暴力才想办法弄过来的一个次声波发生器。他的房子是全封闭的,声波在其中来回地折射,外界丝毫不会受到影响。过了三十秒钟以后他才将机器关闭,又脱了全身的衣服躺进棺材一样的治疗仪里,几分钟后,身上的红斑全部消失,身体也感觉不到任何异样,这才从里面爬出来,松了口气。
吴希穿上睡袍,坐在一张转椅前面,打开桌上一个圆球形好似转灯一样的东西,随着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吴希此时的虚拟图像也出现在圆球中心。
“任务日志:第4342号。”吴希疲倦地说,发音却与地球任何一种语言都不相同。
“地球历xxxx年8月13日,来到这个星球已经十五年,终于看到了任务的曙光,但我或许没有机会走完最后的路了。”
他顿了顿,压住语气中的颤抖,继续平静地说:“从八天前地球人开始驱逐病毒以后,人类中的患者以极快的速度好转,病毒的威胁也完全被遏制,到今天,地球百分之九十的区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即便之后又有人发现感染症状,也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治愈——包括地球上受到病毒威胁的生物,它们恢复的速度甚至比人类更快。这里的生命体确实如传说中一样,是生物界的奇迹。”
“而发现病毒驱逐办法的,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地球科学家容远。我认为,他的头脑堪比大联盟智慧种当中的佼佼者,其创造力甚至更胜一筹。即便地球人类寿命短暂,但这个人值得大力吸收,请慎重考虑。”
“但这种病毒,我们本灵星人几乎不具备任何抵抗力。发病速度至少是地球人的三十倍,伤害也更强,并且只要有一个病原体还存在,就会百分之百被感染。即使寄寓在地球人的身体中,也无法延缓被感染的速度。因为缺少实验体,无法得知它对其他星球智慧种族的影响,但我猜想,地球生命因其生物聚合体的特性才具备一定的抵抗力,对其它生命体,这种病毒的威力必然会更加恐怖。”
“这已经是我换的第五个寄宿体了。”吴希难掩绝望地说:“我能感觉到,这种病毒在侵蚀肉体的同时,也在吞噬我的本源精神。我感到虚弱,甚至死亡。求援的信号迟迟得不到回复,我知道我已经等不到救援了。只希望,将来有人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能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我……”
他的内心正充满牺牲和悲壮之情,忽然在圆球摄录仪的边角发现一个奇怪的身影,略带哽咽的声音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吴希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飞快地反弹起来,双手持着一把银色流线型的激光枪指向身后左侧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黑影闪电般从视野中掠过,下一秒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激光枪脱手而出,身体四肢都死死地被锁住,也就指头尖还能稍稍动一下。
“啪”地一声,灯被熄灭,房间内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中。摄录仪也被打翻,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底下。
吴希心中大骇。
这是他的家,可不是那些用防盗门和密码锁防护的普通民居,而是一艘小型星际飞船,ucoc症出现以后就坐落在l市最高的一栋建筑楼顶上,始终开启着隐形,并且还终日向外散发着一种微弱的生物波,保证就连苍蝇都不会想要落在上面,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飞船的隐蔽和安全。
所以对吴希来说,“被人找上门”不是找茬的开始,而是货真价实的恐怖故事。
来不及思考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他猛地一咬牙,就想要脱离沉重的肉体发动攻击,微弱的电光在他眼中闪烁。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嘭!”
身后有只手抓住他的脑袋往地上使劲一撞,电光一闪即灭,吴希被撞得头晕眼花,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来,他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声。
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头就是这段时间身体被百色蛉吞噬的痛楚,当明星的时候手上擦破块皮都有大堆的粉丝心疼安慰,至于来地球之前,更是从来没有受过伤。此时被撞得头破血流,疼得眼泪都不自觉地冒出来了。
但对他而言,最恐怖的是——他无法脱离这具身体了!
肉体对他只是一件随时能更换的衣服——当然要不是任务所需频繁更换也是不行的,大联盟一旦发现会非常严厉的制裁,但这终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因为神经链接的关系,身体受伤不光会疼,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损伤本源精神,但两者一旦脱离,对他就毫无影响了。
然而无法脱离,那就是另一种级别的问题了,在星际联盟中不借助特殊工具能做到这一点的种族也屈指可数。吴希拼命地想:这是谁?是他们的死敌噬魂族……还是那群会怪异法术的巫师……或者是能看到灵魂能量的暗星人?
脑后的那只手简直就像是铁钳一样坚硬有力,他的全身都被压制得死死的,一点儿反抗的机会也没有。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对方进一步动作,吴希隐隐觉得对方并不想要下杀手,本来已经闭目待死的心情又开始回转,努力猜想着对方的意图。
他努力挣扎了一下,结果被压得更厉害,脸紧贴在地上,嘴巴都挤得变形了。吴希闷声闷气地说:“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他不觉得能潜入这里压制住他的是地球人,便采取了大联盟的通用语。
“你没有提问的资格。”对方说:“我问你答,有一句谎言,我就杀了你。”
吴希抖了一下,对方语气平淡,但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感觉。他相信这并不是一句威胁,也相信,对方肯定不止杀过一两个人,才能这么淡然地说出这种话来。恐惧之下,他甚至分辨不出对方所说的是通用语还是地球语。
在地球的这些年,他看过很多电视,也拍过那种被侵略者抓住拷问的民族英雄。一想到那种种刑罚有可能会在自己身上上演,吴希怕得快要尿了。他能平静勇敢地面对可能会死的处境,但他怕疼。
文明越高级,个体生命的价值就越被重视。蛮荒时代被敌人捉住严刑拷打都不许透露出一个字,不然结果只有死,连敌人都看不起你;但在星际文明时代,联盟法律中明确规定了被俘虏以后允许透露情报以保护自己的生命,如果被胁迫下杀人或者损害公共安全,也可以酌情减刑甚至无罪。
所以吴希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地说:“好。”怕对方挑刺,他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他的这种爽快似乎让对方愣了愣,然后吴希就感觉压在他脑后的手稍微松了松,虽然还是让他无法挣脱,但至少脸没有那种快要被挤碎的感觉了,说话也顺畅许多。
“你的身份。”又是那种充满磁性的声音。好听倒是蛮好听的,但吴希竟然听不出对方说得是什么语言,奇怪的是他竟然能毫无障碍地理解。
他现在大脑混乱,身体中传来一波一波绵延不断的疼痛也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连谎言都组织不起来——当然他本来也没打算说谎,只要稍微隐瞒一些事实就行。
“我是星际联盟、兰迪亚帝国、附属星、本灵星人……卡丘卡。现隶属于大联盟监督调查局、第十一分部、三科二组。”他喘着气,一句一顿地说完,似乎为了让对方听得清楚还咬字特别清晰,心尖却在发颤。
他知道星际中很有一些胆大妄为的流浪人,对联盟官方的人员都抱着特别敌视的情绪,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外派人员就是这样在任务中不明不白地死了。吴希本来只想要说明自己本灵星的官方身份,这是瞒不了人的,茫茫宇宙,跟某一颗特定的星球有敌意的概率太低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迫使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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