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秒钟以后,那种轻轻的脚步声又从楼梯口传来。容远忽然发现他之前忽略得一件事,对方的脚步声并不像章鱼触角交替吸附地面和墙壁时、因为拔起触角发出“啵”的一声那种声音,而是交替的、轻快的、但又比章鱼们的脚步显得更加沉重,带着某种他熟悉的节奏……
对方从墙壁阴影处走出来,脚步拖沓着显得十分犹豫,缩着肩膀,低着头,双手以祈祷的姿势在胸前握拳,眼睛飞快地眨着闪烁地打量着周围,身体都在以不易察觉的幅度颤抖着,紧抿着嘴唇,看上去害怕地马上就要哭出来。
这是一个女孩子。
这不是一只章鱼,这是一个人类外形的女孩子。
容远从来没有打算过在外星球看到这个,他太惊愕了,甚至忘了第一时间制服她确认她的威胁程度,而是——在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愚蠢地——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彻底露出了自己的身形,他甚至不自觉地连武器都放下了。
女孩看到他,紧张的神情立刻舒缓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含着眼泪露出笑容,说:“太好了,真的是你。”然后她的下一句就是——“天哪,你我想象的还要矮!你还是个孩子!”
容远脸黑了——既被嫌弃长相以后,他还要被嫌弃身高?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对面的女孩容貌看上去还稚气未脱,但身高已经跟他一样了,而且因为她四肢纤细修长,乍一看感觉甚至比容远还要高半个头。
仔细一看,她虽然看上去跟地球人一样,但其实还有很多差别。在章鱼这种相貌完全迥异的外星人看来,他们大概长得差不多,不过在彼此眼中,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女孩的眼睛是竖瞳,有容远的两倍大,翠绿色的眼睛中间是一条黑色的笔直的线;鼻梁挺拔,唇色淡粉,皮肤异常苍白细腻,耳朵又尖又长,身材纤细得有种一折就断的脆弱感,她纯然无害的神情又加重了这种感觉。
容远灵光一闪,肯定地说:“你是兰蒂亚人。”
“是的。”女孩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说:“正因为如此,帕寇才会请我来送信,他知道我们兰蒂亚总是会互相帮助,而且他说你也是兰蒂亚。”女孩用有些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容远,显然她发现了容远外貌上的异常。
容远一贯地不予解释,百样米养百样人,在不知道兰蒂亚人是都长成女孩这样还是也有例外的情况下,贸然开口解释只会说得越多可能错的越多。但在七百三十三的功德面前,他决定暂时相信这女孩,于是他问道:“我是容远,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一箩筐比这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她,但交换姓名能够有效消除彼此之间的陌生感,在交谈之前,建立适当的相互了解和信任是必要的。
“艾米瑞达。”女孩没有迟疑地回答他,“艾米瑞达·梵特姆。”坦荡而自然的态度,证明了两件事:第一,这是她的真名;第二,因为某种原因(很可能是帕寇),她相信容远。
“那好,艾米瑞达,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容远态度平和地问,他发现当自己这样做的时候有效的减轻了女孩脸上的紧张感,然后说:“还有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吗?”
“不,别人不可能知道。”艾米瑞达道:“帕寇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我……我是根据你的信息应用算法建立了一套模型,计算出你有可能到达的位置。然后我来找你……没跟其他人说,因为帕寇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们知道了会伤害你。”
容远很震惊。
在跟帕寇相处的过程中,因为不了解,也为了保护自己,他一直很有限度地控制对方能从自己身上获得的信息量,很多地方都说得似是而非。不过为了从帕寇口中,难免会露出自身真实的一部分,但他从不认为自己已经展露到足够让对方计算出自己行为模式的地步。更何况,艾米瑞达仅仅是听帕寇的转述,以前从没有亲眼看到过他。
这种事情,容远做不到,智脑诺亚也做不到。
如果她说得都是真的,如果她的那套算法真的那么有效……那么对方的敏锐和智慧难以想象,现在容远的举手投足之间泄露的信息也许已经足以被对方杀死几十次。这个女孩,对他来说是个可怕的威胁。
艾米瑞达不知道从容远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抱着胳膊惊恐地倒退两步,词不成句地说:“不要!不要伤害我!帕寇、帕寇说、你是、好、好人,让我、让我相信你……”
容远看着她的脸色,确认其中没有伪装的成分,内心简直难以相信——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居然是这样仓鼠一样的性格,像是习惯了承受伤害,别说反抗,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缺乏。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忌惮并敬畏艾米瑞达的能力,消除这个隐患。但实际上,当对方几乎是哭着把主导权送到他手中的时候,容远伴随着略微缓和的眼神,内心的恶意渐渐消散,除了威胁,他看到了更多的机会。
两人之间拉开了很远的距离,不过容远没有继续上前去刺激惊恐的艾米瑞达,他问:“帕寇还跟你说了什么?”
提起帕寇似乎让艾米瑞达涌起了更多的勇气,也许是背靠着墙给她带来虚无的安全感,所以她放松了一些,偷偷打量着容远,确认他现在不会伤害自己后,鼓起勇气说:“他还说,你是他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说它一定能帮助你。”
艾米瑞达从脖子里拉出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然后取下链子上的吊坠,把它托在手心里递给容远。
那是一个圆形的、黑色的、帕寇触角上一个吸盘大小的金属球。
也是伪帕寇千方百计要从他手中骗取的、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其存在的东西。
容远上前拿过金属球,他的靠近让艾米瑞达十分紧张,如果有尾巴大概早就竖起来了。不过她没有逃走或者有任何过激的反应,而是努力贴在墙上,似乎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容远甚至看到她的瞳孔都缩成一条极细的线,翠绿中有种野兽般的金黄色蔓延开,但她的神情依然是那么逆来顺受的模样。
容远把金属球握在手中,开始没什么变化,在他正观察球体表面细密的金属花纹时,金属球忽然一阵发热,然后毫无预兆地就像花瓣一样展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一块只有三分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箔片。
“啊!”艾米瑞达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呼。
容远立刻看向她,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第185章 秘藏盒
帕寇交给他的这个黑色金属球,是一个在银河星系联盟中都非常珍贵的东西,很多星球统治者的手中,都不见得能有一个。
这是一个秘藏盒。
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收藏秘密的东西,数量非常稀少,其制作方法和原料都已经无法考据,只知道它使用了一种完全没有记录在案、且在银河系任何一个已经探索完成的星球上都没有发现过的金属。比较广为认同的是,秘藏盒实际上是外星系产物,因为某种缘故——比如一个因为迷失方向而在宇宙中自由飘荡到银河系的飞船——才会出现在银河系当中。
联盟中有一个普遍的认识——没有什么比秘藏盒更能收藏一个秘密。它的安全性在漫长的时光中被铁一样的事实证明,除非满足设置者的条件,否则任何手段(人们尝试了他们所能尝试的所有方法)都无法打开盒子一窥其中的秘密,哪怕是简单地将其摧毁也不可能。
秘藏盒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其大小是可以自由伸缩的,小到一个基本粒子,大到一艘星舰,只要你想,都能用秘藏盒把它收藏起来,并且盒子一旦合拢,其内部就会自动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大小也会缩小得像颗弹珠,让人完全猜不出里面是什么,除非盒子命定的主人将其打开。
另外,秘藏盒开启的条件也完全由其设置者来决定,可能是一段口令、密码、指纹、掌纹、敲击频率等类似的信息,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溶液或者金属,可能是固定的地点、温度或者光照,甚至有人还把自己孙女的眼泪当做其钥匙。如果有人想要留给后代什么东西,那么秘藏盒就再合适不过了,以基因作为钥匙,哪怕相隔几千几万年,秘藏盒也能准确无误地从稀薄的血液中分辨出跟设置者相同的基因信息,从而完成传递的使命。因此,除了设置者和了解设置条件的人,哪怕是最聪明、最强大的人也无从得知该从哪里入手打开某个秘藏盒,因为其可能性的数目是无穷值。而秘藏盒一旦开启过一次,上一次的秘钥就失去了作用,新主人需要为它重新设置开启条件。
只不过,秘藏盒因为其数量稀少,而其效用又太过玄幻而难以被认同,因此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见识这个东西,只把它当做是宇宙中流传的无数幻想故事之一的产物。
艾米瑞达会认识的原因很简单——她服务于喀尤尔公司,在公司高度机密的研究物当中,就有两个秘藏盒。而这个,艾米瑞达很肯定的说,就是其中之一,她根据秘藏盒表面的花纹认出了这一点,据说没有两个秘藏盒表面的花纹是完全一样的。
盒中的金箔,实际是一个微型信息存储卡,其容量和保密程度都是相当高的,与民众所见的存储卡有相当大的差别,不过艾米瑞达提起它时的语气,显然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并且不以为然。
一问一答中,虽然极其聪明但也极其单纯的艾米瑞达不知不觉间就被容远诱导着把她的底子给套了个干净。
艾米瑞达是一个兰蒂亚人,但她对于银河系另一端那个强大的兰蒂亚帝国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幼年时的记忆中一直随着一些并不和善的成年人待在一个飞船里,孤独地在宇宙中漂泊,有时他们会打劫遇到的飞船或者星球,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被放逐般地流浪……也许是逃亡。艾米瑞达作为飞船上唯一的孩子,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和温柔的关心,实际上,她是飞船生物链的最底层,不但承担了远超出其年龄应该承担的各种繁重杂务,而且经常还要面对年长者不顺心的打骂责罚,又一次长时间的饥饿中她甚至差点被当作备用食物给吃掉。
后来,他们的飞船无意中招惹了一个看似普通实则非常恐怖的商队,飞船在炮火中化为灰烬,艾米瑞达幸运地躲在救生舱里被抛进宇宙,过了很长时间才得救。但那是一个对兰蒂亚完全没有了解的普通飞船,艾米瑞达的外貌让他们既厌恶又恐惧,所以在最近的宜居星上把艾米瑞达给扔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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