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本来就是这样,只要加以适当的诱导和暗示,往往就会给自己的大脑中植入一段完全没有发生过的记忆,明明没有看到的、没有做过的,也会认为自己看到了做过了,甚至还会自动往里填充各种细节信息。加上容远在这个小区进进出出十几年,同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太多次,他无需费力就能从过去的画面中随便提取一个融合到当天的记忆中去。
容远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有人要追究当天他的行踪时能有备无患。早上醒来洗漱的时候他回顾自己这段时间的行动,发现在回家这一块还存在明显的破绽,于是特意过来打个补丁。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意义,又或者有没有产生作用的一天。但他认真而严谨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只要发现存在漏洞,无论大小都立刻就行补救。
……
“请您帮忙看一下,谢谢……请您抽一点点时间看看,谢谢……如果有任何线索请联系我们,联系电话和邮箱都在上面,非常感谢……”
李梅抱着厚厚的一叠传单,路上碰到一个行人就塞一张纸过去,一边道谢一边恳求对方看一看传单上的内容。她放下自尊和矜持,厚着脸皮拦下路上每一个满脸不耐烦的路人,不停地道谢,不停地弯腰鞠躬,焦躁和担忧几乎都写在她的脸上。
她聪慧艳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家外企公司的高管,丈夫是名牌大学的讲师。她工资高待遇也好,结婚时有房有车,公婆慈和,丈夫体贴,还有一个聪明淘气的五岁儿子,原本她的生活是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美满幸福。认识她的人觉得她一直都是那么的淡雅脱俗,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随便套着几件不搭配的衣服,没有化妆,甚至没有涂润肤乳,头发胡乱挽成一个马尾,脸被寒风吹得粗糙而冰冷,鼻尖冻得红红的。她吸着冻出来的鼻涕,有些绝望又满怀希望将传单递给一个个路人,尽管她知道,他们可能看也不看,一转头就会把这传单扔到垃圾箱里,但仍然锲而不舍的发下去。
传单上,印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的照片,大眼睛又黑又亮,咧着嘴对着镜头笑得十分开心。旁边还有这个男孩的姓名、出生日期、身体特征、丢失时间和地点、身上衣着等信息。
这个男孩,是李梅的独生子,庄子玉。前几天庄子玉的奶奶带着这个小孙子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因为腿脚比较慢一不留神就让孩子跑出了视线,再然后就怎么也找不着了。这几天,他们一家人都快要急疯了。
李梅不记得自己发出去了多少张传单。她边走边发,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一张纸迎面吹到她脸上,李梅将纸拿下来一看,竟然是自己儿子的笑脸。再一低头,原来周围满地都是发出去以后又被人们扔在地上的传单,路边的垃圾桶里更是被塞了不知道多少张。
她怔住了,努力眨着眼睛克制住要涌出来的泪水,弯下腰一张一张地将那传单捡起来,用僵硬的手指将纸上的笑脸抚平,擦去上面的污秽和脚印,捡着捡着,看到周围四面八方儿子对着她的灿烂笑容,忍不住悲从中来,抱着一堆传单痛哭失声。
孩子的奶奶因为将孙子给弄丢了,又急又自责地晕了过去,这两天一直躺在医院里病得越来越重,差点儿就这么去了;他爷爷也随后突发脑溢血住院。孩子的父亲报警以后没有结果,就在学校请了长假开始满城大街小巷的到处找儿子,饭也不记得吃觉也不记得睡,累得狠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下了狠心不管天南海北都要把孩子找回来;李梅一方面要照顾两个老人,一方面要等着警方的消息,除了在网上发布寻亲信息和到处发传单以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一夜之间变得凄风苦雨,人人都期望着下一秒就能在路边的人群中发现孩子的身影,但越努力地寻找,越是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艰难,变得越来越绝望。
冬日的寒风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李梅抱着一堆纸张,哭的肝肠寸断,泣不成声。这个世界那么繁华,身边的人流那么密集,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孤立无援。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来。
李梅哭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手机上的声音,抱着可能是有人找到了儿子的期冀,她急忙抹了抹眼泪,努力睁着红肿干涩的眼睛,看向手机上的信息。
第66章 寻亲
手机屏幕上,黑色的字在光亮中闪烁。李梅看了一眼,手就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不是自己的想象。
“您好,已经找到您的儿子庄子玉的下落,他正被人监禁在xxxx处,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受到严重的身体伤害,请放心。监禁者共有三人,两男一女,身体强壮,请不要贸然行动以免受伤,向你身边可以信任的人求助。
————————————————发信人:天网。”
在这封短信的最后,是一张男孩的近照。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有些脏,小脸上挂着泪水,含着胖乎乎的手指睡得很不安稳。
……
“信息发送的时候,有什么要求?”豌豆在一一记录寻亲者联络方式的时候,曾经这么问容远。
“先把具体地址发送给联络人,等人找到以后,再放到亲缘桥里,同时给对方发一个补充说明,如果他担心私人信息被泄露或者对生活有影响的话,给天网回复一个说明,我们可以将其真实信息隐藏,照片模糊处理。”容远说。
他现在对天网将来的定位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跟乌鸦不同,天网因人成事,需要更注意口碑,要尽量避免一些没有必要的纠纷。
“还有,”他想起之前a市警方根据几个短信和电话做出的人物侧写,又补充道:“措辞语气上要注意,不能跟之前发送通缉犯信息一样太过严谨和精确。要人性化,多点温柔和关心。”
豌豆眼中冒出省略号,干巴巴地说:“请给出具体说明。”
容远想了想,四下一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指着扉页上的一个人说:“这样吧,模拟这个人的措辞习惯,能做到吗?”
他拿的这本书,是糖国古代的一本名著。被他选作模仿模板的这个人,是这本名著中一个重要的女性角色,其温婉可亲、知性大方、善良体贴、热忱随和的形象被诸多人称赞。
豌豆看了一眼,说:“可以。”有具体的参照,光脑分析以后进行模拟就很容易了。
“唔……还要说明发信人是天网,适当扩大这个网站的影响力。”容远又想起来一点。不能让对方连什么人帮助了他们都不知道,以为是什么无名英雄呢。“最后,为了避免被当成恶作剧短信,发一张照片过去。”
“是。”
……
“唰”的一声,四五辆车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李梅和丈夫庄德军带着找来的十几个年轻力壮的亲戚朋友,匆匆跑向短信中提到的地址,还有几个人自觉地跑向后门准备包抄。
这是一栋临界的二层老式楼房。一层卖着些零食饮料杂志生活用品等杂货,二层是店主家人自己住。在这一片还没有被房地产商收购开发的地方,这样的二层小楼很常见。
李梅和庄德军当先扑倒门边,刚要拉开商店的小门,忽听“哐”地一声巨响,木门被撞开,一个人从门缝中倒飞出来,嘴里还很戏剧化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
饶是夫妻二人再怎么焦急,此时也不由得感到惊愕难当。往里面一看,昏暗的小商店里一群壮汉正在又打又砸,各种商品丢的满地都是,一台小电视被砸了个洞扔在地上,几把桌子椅子货架都成了碎片,有个女人生死不知的趴在地上。一个胳膊上纹着左青龙右白虎的高大男人正把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按在地上往死里打,那碗大的拳头一拳一拳锤在男人脸上,将他打得鼻梁断裂,脸都变形了,血溅得他拳头上脸上到处都是。旁边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正抱住他往后扯,一边连声说:“哥,哥,你住手吧!你快把人打死了!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把他拉开?”
正在打砸的几个壮汉闻言,连忙过来有的抱头有的抱脚,好歹把那个有些疯狂的男人拉开了。他在被拖开的时候还恨恨地踢了对方两脚,转头看到门边站着的李梅一群人,目光立刻变得凶狠,声音低沉地说:“怎么?你们跟这些杂种是一伙儿的?”
李梅夫妻找来的虽然都是年轻的小伙儿,但跟这群身上肌肉论块数的壮汉还是有着天壤之别,有两人被他一瞪就吓得倒退一步,但李梅不管不顾地立刻冲上去,抓住纹身男的胳膊就喊:“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纹身男本来正要将她挥开,听到这话一愣,问:“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把我儿子还给我!”李梅扯着他又哭又叫。庄德军生怕对方打她,急忙跑过来说:“我儿子!我儿子庄子玉,小名叫咚咚,有人给我发信息说孩子就在这儿。”他把李梅手机里的短信和照片翻出来给他看,充满希冀和期待的看着他,眼神中的热切和渴望让人不忍直视。
纹身男拉开挂在他胳膊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女人,接过手机,看到上面“发信人:天网”的字样,眉头一展,转头跟旁边的人说:“你去把孩子抱下来,让他们认认。”
纹身男的弟弟答应一声,安慰地看了一眼李梅夫妻,转身向楼上走去。
李梅听到纹身男的话,眼泪全都被憋了回去,庄德军的身体也开始发抖,他们目光灼热的盯着楼梯,心脏“嘭嘭嘭”地跳了起来。
——难道……难道……孩子真的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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