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百合:《千年醉完结+番外》作者:容十
第16节
另一个盒中的物件苏灵雨倒是再熟悉不过,是那根她“赠与”静贵嫔夏若卿的沉香木芙蓉花步摇。
“苏贵人,你可见过此二物?”皇后低咳了两声,问苏灵雨。
“回太后、皇后娘娘的话,妾只识得这根步摇,至于花枝从未见过。”
“当真从未见过?你好生闻闻看,即便没见过花枝,香味你总该是熟悉的。”太后说完此言,面上露出憎恶之色。
苏灵雨诧异又委屈,却也不敢违抗太后命令,只能靠近花枝,闭目轻嗅。
浓烈馥郁的香味涌入鼻中,脑中顿时清醒爽利,回味幽甜。苏灵雨总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再嗅了次,脑中豁然开朗,一下子想起是在哪里闻过。
望春宴上珍婉仪让寻的绣球上,就有这种花枝的香味!
只是那绣球上的香味甚淡,显得异常清雅,与今日的浓香不同,是以苏灵雨一时间竟没将两者联系起来。
苏灵雨瞧了瞧花枝,再瞧了瞧那根沉香木步摇,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人引入了一个套子之中,却仍旧没想明白这个套子是个什么样子。
“想起来了是吗?”太后坐在上位上,冷冷注视着苏灵雨的一举一动和脸上的微妙表情。苏灵雨顿悟时流露的惊讶,也没逃过她的利眼。
没等苏灵雨回话,太后突地又冷喝道:“不过一介小小贵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静贵嫔的胎!哀家看你是活得腻了!”
太后暴喝的同时外间天上炸雷骤起,苏灵雨被惊得全身一哆嗦,不由匍匐在地,半晌才颤声道:“妾不明白……太后何出此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不愿招,哀家便替你说了吧!你嫉妒静贵嫔有孕,将步摇浸透迷迭香,再赠于静贵嫔。迷迭香香味可致人滑胎又不易露痕迹,若非哀家命内府阁一样一样查静贵嫔贴身的东西,险些就让你逃脱了去!你面相灵秀娇美,内里却是心如蛇蝎。歹毒无情至此,帝王身侧、后宫之中,岂能容下你这等狠辣之人!”
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重重捶打在苏灵雨心上。苏灵雨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辩解,直至太后最后这句话,无异于定了她的死罪,苏灵雨呆了片刻,一个激灵,才开口道:“太后……妾……是冤枉的!求太后、皇后、静贵嫔明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紫砂的地雷ua!谢谢留言的妹子们
☆、第84章
“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太后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憎恶之色:“拖下去杖毙,明日晓谕各宫,以儆效尤!”
“太后!太后饶命!妾冤枉啊!”苏灵雨还不及开口辩解就被定了死罪,与此同时外间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苏灵雨被惊得匍匐在地泪流满面,额头不断叩地,撞得鲜血淋漓:“静贵嫔!那支步摇分明是贵嫔您开口向我要去的!并非我主动赠与于你!我怎会知晓您会开口向我要这支步摇,未卜先知先在步摇上浸过迷迭香!”
夏若卿半倚坐在床榻上,红肿着眼垂首不断搅动指间一串墨绿色佛珠,并不言语。
苏灵雨见状面上表情更形绝望。她来时并未撑伞,散落披肩的长发被小雨浸得半湿,随着她磕头的动作蓬松凌乱,委顿在地的外氅散开,露出内里单薄的内衣,显得纤细的身躯愈发清瘦。苏灵雨乍逢惊变,彷徨之下再顾不上宫中礼仪,跪坐在地,目光毫无焦距的在不远处三个女人的影子上来回扫动,无力却又不甘,颤着身子呢喃道:“那支步摇也不过是日前珍婉仪赠于我的,即便那支步摇被浸过迷迭香,我也是毫不知情的……”
皇后一直无甚精神,很少开口,见到苏灵雨的狼狈模样,杏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侧首轻声向太后道:“母后,此事说不定真有隐情,若贸然将苏灵雨杖毙,说不定真遂了他人的意。”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母后,静贵嫔有孕之事静贵嫔与太医院皆未外传,苏灵雨位份低微,是不该知晓此事的,又怎会特意将会滑胎的迷迭香浸至步摇之上赠于静贵嫔?昔日琅琊殿之事……”皇后提到‘琅琊殿’时面上凄楚之色一闪即逝,坐在中央的太后听闻此言,神情也是微微一动。
“宫中的手段,母后也是清楚的。”
皇后既出此言,太后缓了口气,又眯眼冷冷瞥向苏灵雨:“皇后既然为你求情,便留个让你开口辩驳的机会。你方才说步摇是珍婉仪赠于你的,是怎么回事?”
峰回路转,本以为再无机会的苏灵雨听到此言,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喜极而泣,趴伏在地不断叩首:“谢太后、谢皇后娘娘大恩!回太后的话,这根沉香木步摇乃是日前珍婉仪前往清涛苑与妾小叙时赠于妾的礼物,妾有受礼记录为证!”
“哦?”太后闻言向旁侧的宫人扬颌,宫人领会,立即躬身退出大殿前往清涛苑。
两刻不到的时间宫人便折返,向太后呈上刚从清涛苑翻来的账册。
太后一页页翻看,上面写得甚是详细,某月某日何宫送来的物件,何日回赠何物,皆是与各宫间赠礼的来往明细。太后翻至十多日前,果真见到其中一列赫然写道:南诏三月己未,收珍婉仪沉香木步摇一支。
太后徐徐又翻了几页,这才合上账本,道:“你倒是心细。去传珍婉仪过来说话。”
宫人应了,自去传唤珍婉仪柳石兰。
经过拿取账册的片刻休息,苏灵雨的激动平复了许多,虽仍趴伏在地身躯僵硬,心中已经在梳理这件事的脉络。
当前看来静贵嫔滑胎定然是真事。能怀上龙胎是后宫嫔妃梦寐以求的事,加上那日御花园中无意偷听到的夏若卿与侍女的谈话,也该知道夏若卿对这胎有多重视,因此肯定不会是她自己动的手脚。既不是苏灵雨自己也不是夏若卿,那只能是将步摇赠于自己的柳石兰或者能接触夏若卿饰物的亲近宫人动的手。
步摇染香不可能朝夕一蹴而就,加上绣球上与迷迭香相似的香味,苏灵雨几乎可以断定这支步摇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就有了问题。
问题是苏灵雨不明白,柳石兰为什么会知道她会将步摇转赠给夏若卿?——毕竟连苏灵雨都不知道,夏若卿会半强要走这支步摇。如若不知,柳石兰将浸过迷迭香的步摇送给并未怀孕的她,又是何意?
再说步摇她毕竟带了好几天,如果柳石兰一口咬定步摇送给她时是好的,是她在保管步摇期间浸的迷迭香,她也是没法证明清白的。
这事怎么说,似乎都圆不了。苏灵雨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这次自己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凶多吉少了。
她什么都没做,在宫中只想好好的过安分日子,为何会这般艰难……!
不多时珍婉仪柳石兰被带入殿中,柳石兰圆圆的可爱脸蛋上满是不安之色,跪地请安之后,太后让人将步摇拿到柳石兰面前:“珍婉仪,这支步摇苏贵人说是你十日前赠于她的,是吗?”
“回太后的话,是的。这步摇雕工精细,清丽且不张扬,妾觉得很合苏贵人佩戴,便送到了清涛苑。”柳石兰恭敬回道。
“哦,只是觉得适合她佩戴?”太后的笑容仍无暖意:“你就老实招了吧。非要哀家命人给你上大刑才肯认罪吗?”
柳石兰稚气未脱的脸上听到‘大刑’两字,立刻现出惊慌,连声道:“请太后明示,妾不知妾何罪之有!”
“御医查过了,迷迭香有凝香固香之用,若是本体含香之物,用迷迭香化水浸泡后能使其香味馥郁不散,而迷迭香的本味则会被本体香味掩盖。只是这迷迭香要浸透物件,非月余不可得。苏贵人持步摇不过十余日,之前皆在你手,不是你浸的又是何人?”
苏灵雨在旁侧一听便知是太后故意讹柳石兰的,若此言为真太后在查看她在账册后就恕她的罪让她起身。只是柳石兰既存了心去动夏若卿的胎,内里恐怕并非是善茬,不会这么轻易被讹出话。
果不其然柳石兰满脸懵懂,道:“迷迭香?妾鲜少用香,不曾听过此物啊。这沉香木步摇本是一对儿的,妾父亲见其雕工精致因而给妾送入宫中。只是妾觉得这步摇并不适合妾带,就将一支送了苏贵人,一支送了傅贵人。太后若是不信,傅贵人那还有支步摇能证明妾身清白!”话毕,柳石兰又将头转向苏灵雨,哭道:“苏贵人,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好心赠你步摇,你又怎地在上面弄了东西,还要赖我头上!”
苏灵雨被这番责问问得心口一凉,急道:“这步摇分明是你浸过香后才送于我的。你道你不曾听过迷迭香,但望春宴那日你备的绣球上,我分明也闻到了迷迭香的味道!那日众多宫人嫔妃在场,莫非你要赖我那绣球也是我备的么?!”
“你胡说什么?绣球上何时有迷迭香了?”
“别吵了!去传傅贵人,还有去把那日的绣球拿来。”太后喝道,似被两个女子吵得脑仁疼,不停的揉压太阳穴。
两人被呵斥,不敢再在殿内再争论,稍后傅流荧也被带到了宁安殿,与她同来的,还有一支与那支芙蓉花沉香木步摇相似雕刻了牡丹步摇。
苏灵雨与傅流荧疏远已久,这是初次见到这支牡丹步摇。御医早已被传唤到来,接过步摇即刻开始检验。苏灵雨却根本没仔细去看检验的过程——她知道,既然柳石兰先做了防备,这支步摇上肯定是干干净净,什么都验不出来的。
不过盏茶时分,御医已然得出结果,跪地道:“禀太后,这支步摇上并未染过迷迭香。”
苏灵雨惨然一笑,不及开口,宫人便匆匆呈上了望春宴那日游戏用的绣球。御医继续去验绣球,同样盏茶时分后,再度回复:“禀太后,臣在这几个绣球上,也并未验出迷迭香。”
“怎么……可能……”苏灵雨的希望一再破灭,再顾不得礼仪,一把抢了一个绣球放在鼻下闻嗅。只是这次再无清香入鼻,仿佛那日她闻到的清香不过幻觉。
苏灵雨捧着绣球仔细打量,绣球仍是那日小巧可爱的模样,顶端扎了段绿绸,丝毫分辨不出有何差别。
“苏贵人,这当儿你还要赖是我在绣球和步摇上浸迷迭香,要害静贵嫔的胎么?”
连接两物都被检验过,柳石兰面露得色,咄咄逼人的将手直指苏灵雨。
“苏贵人,你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后也是轻轻一叹,问道。
“傅姐姐,那日静贵嫔向我要步摇之时,你也在花丛之中,我知晓你是瞧到了的。你说,这支步摇是我主动呈予静贵嫔,还是静贵嫔向我要去的?!”
每一条路都被封死,苏灵雨唯有把这最后的希望投向傅流荧,只望她记着以前的交好,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傅流荧淡淡瞧了苏灵雨一眼,再瞧了瞧依旧默不作声的夏若卿,半晌道:“那日我在花丛中寻找绣球,确是见苏贵人与静贵嫔在林道中,手执步摇。”
苏灵雨闻言一喜,还没高兴完,傅流荧又接道:“只是隔得远了,我只见到静贵嫔拿过了步摇,却听不到声音。不知道到底是苏贵人主动呈予的,还是静贵嫔强要的。”
傅流荧后半句话便如一桶冷水,从苏灵雨头上兜头浇下。苏灵雨呆了一呆,再望向傅流荧,目光中掺杂了许多复杂情绪,只喃喃道了句:“好,好,你说的不错。”
一时室内静谧无声,苏灵雨深吸两口气,恢复镇定神色,转问躬身站在她身边的御医:“周御医,请问这迷迭香,要多久才可浸透物件,达到滑胎之效?”
“少量迷迭香有凝香之用,可清心提神,有治疗失眠、心悸的效用。只是若是用量过大、纯度过浓,对未稳固的胎儿便易造成滑胎。沉香木木质坚硬,若想让迷迭香彻底浸入沉香木中,至少需在极纯的浓液中浸泡五至七日,时日少了香浮于外层,不需多久便会散去。”
“迷迭香是碰触后立即便会小产吗?”
“这倒不会。迷迭香本质是香料,与麝香不同,其性较为温和,若对已稳的胎儿是无用的。实际上母体偏弱胎儿不稳,闻香者初期再直接接触过提纯后的迷迭香,才会受其影响,生出腰腹酸胀之感,其后连接数日再继续嗅闻接触,便会滑胎。”
直接接触?苏灵雨忆起十日前园中偷瞧到夏若卿的侍女用包过绣球的巾帕为夏若卿擦拭唇角的情景,猜想提纯过的迷迭香,只怕是那日直接进入夏若卿体内的。而这支步摇,不过起了推波助澜之用而已。
但催吐之事,苏灵雨相信即便问夏若卿,夏若卿也是不会认的。一则她是偷窥,二则催吐有伤胎体,夏若卿此刻哪里还会主动去担这种干系。
苏灵雨额头重新磕在地面上,沉声道:“太后、皇后娘娘,妾如今百口莫辩,只请太后与皇后娘娘听妾一言。妾一来身份低微,并不知晓静贵嫔有孕之事,更不知晓静贵嫔的龙胎胎像不稳。方才周御医也说了,这迷迭香对于胎像稳固之人是无用的。妾不过一介六品贵人,连日间向皇后娘娘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又岂能对静贵嫔的龙胎状况知晓得清清楚楚?二来周御医方才道闻香者初期直接接触过提纯后的迷迭香,后期再连日嗅闻,才会滑胎。妾与静贵嫔并不熟稔,几无来往,妾是万万没有机会接触到静贵嫔的日常饮食的,更何况让静贵嫔接触提纯后的迷迭香。其三,周御医又道沉香木要浸透迷迭香,至少需五至七日。妾得到这支芙蓉花步摇也不过十余日的事,即便妾从拿到步摇便开始着手要害静贵嫔的胎,那也需日夜将步摇浸于迷迭香中才行。但那几日见到妾日间别着步摇的,不止一人。妾与静贵嫔并无恩怨,宫中争斗也不过为了陛下的恩宠,妾不得宠又位份低微,能得陛下恩宠的机会极少,那几日方承帝恩,却频繁接触明知会滑胎的迷迭香,岂非自寻死路?若能一朝有喜,妾何必去动这伤人伤己的心思?其四,步摇纵然相似,终究并非一体。傅贵人那支牡丹步摇验过是干净的,妾这支芙蓉花步摇却是未必。这本就是两回事。”苏灵雨不管听到这话的柳石兰又开始哭闹,只继续道:“妾言尽于此,望太后与皇后娘娘公断。”
这番长篇大论言毕,殿中仅余下皇后压抑的轻咳声。过了半晌,太后侧头望皇后:“皇后,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苏贵人之言并非全无道理,此事疑点甚多,而且此事牵涉颇广。陛下闻讯已在回京途中,不如先将苏贵人禁足,交由陛下回京后再行发落吧。”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苏贵人削去贵人封号,先降为更衣,禁足于清涛苑东暖阁之内,非诏令不得探视。一切等陛下不日回京后,再行定夺!”
太后此言既出,苏灵雨总归是松了口气。她知道禁足候审的日子只怕更加难捱,但不管怎样总有一线生机。被宫人拖住双臂从地上拉扯起来时,苏灵雨身子全然软了,只能由两个宫人架着。临出门转身之际,苏灵雨目光扫向室内诸人,夏若卿此刻也不再低头,两人目光在空中对视,目中均生幽怨之意。
夏若卿为的是她腹中那个无缘的孩子,苏灵雨为的是这一场不明不白的冤屈。
被禁足的日子果真难捱。
清涛苑东暖阁外有内府阁的宫人以及宫中侍卫日夜把守,夏若卿是半步都出不得房间的。况且她虽然还顶着一个更衣的封号,但谁都知道她是戴罪之身,态度且不说,连吃食都是捡最差的给。到了后来,整日里只送上两个馒头一碗咸菜。苏灵雨出声官宦人家,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刚开始时还不愿意吃,到了后来饿得狠了,也只能含着泪下咽。
最折磨的人还不止是餐食,而是那种等待审判的不安和猜疑,让苏灵雨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偶有轻眠就是噩梦连连,只能扒着那已被木条封去大半的小小窗孔发怔流泪。唯一让苏灵雨聊感安慰的是至少青绡还陪着她,并非只留下她一个人。
这一日晌午时分,青绡便被叫了出去。如今东暖阁又只剩下她一个奴仆,自然大小事务都落到她头上,是以苏灵雨倒并未在意。只是等到日落黄昏也没等到人回来,苏灵雨这才急了。她是半步都不能出去的,也只能在屋中干着急。等到第二次清晨明光破雾,青绡依旧没回来,苏灵雨实在沉不住气了,只能哀求看守她的内府阁宫人和侍卫去寻人。只是以她今日的状况地位,哪里还指使得动这些人,连声哀求也只换来无视。苏灵雨哀求了整整一天,守在门外的人也不为所动。
连接数日的精神折磨,加上一日一夜未沾水米,苏灵雨终究是撑不住了,又不敢回床上去睡,生怕错过了青绡回来的动静,便蜷缩在门前合目养神。
而后的第三天,苏灵雨却是到了日上三竿才苏醒。不知是不是因为蜷在门前姿势不对的缘故,她全身酸疼得丝毫力气都没,外间的阳光透过门缝洒进来落在她身上,也是冷飕飕的带不了丝毫暖意。苏灵雨只觉得连站起来的劲都没,睁着迷惘的眼睛盯了屋顶半晌,又侧头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到夜里,苏灵雨才真正醒来。
她醒来不是因为睡够了,而是因为外间黑暗的天空中不断闪过划破天际的亮光。又一道亮光闪彻天穹,苏灵雨已经迟缓的脑子停顿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意味着什么,随即她立刻惊慌大叫起来:“青绡!青绡!你在哪里?!”
只是她竭尽全力的大喊实际上却声如蚊讷,根本无人回应。而像是为了响应她的恐惧,又一道闪亮袭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连接不断的巨响。
苏灵雨杏目圆睁,露出连在宁安殿上也未曾表露过的露骨惧怕,捂着耳朵“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天际的雷声稍有停歇,就在苏灵雨喘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时候,又是一阵巨响,比刚才更连贯的雷声再度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道闪亮直透窗棂,仿佛就降在院中。
“啊!!!”久远前的记忆一瞬间在脑中闪现,苏灵雨这次惨叫根本无法停歇,酸软无力的身躯似乎也突然有了力气,使劲爬向屋子里的边角,躲在桌椅间的空隙里嚎啕大哭。
伴随着电闪的,不止是阵阵巨雷,还有狂风。鬼哭一般的风声将窗口的大蓬青竹吹得左右乱摆,曾经熟悉的竹影如今似乎化成了众多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在窗外呼啸舞动,准备择人而噬。
“放我……出去……”
“来人……开门啊……放我出去……”
炸雷一声紧赶一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苏灵雨从桌椅下再度爬到门边,无力的摇晃着紧闭的门扉,被又一声轰隆巨雷惊得瑟瑟发抖。
“救我……我要出去……青绡……青绡……你在哪里?”
“……我要出去……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放了我……”
长久的禁锢和压抑,终于在雷声的威吓下,彻底崩塌倾泻。
从高喊道呢喃,苏灵雨就在不堪折磨以为今夜就会这样死去的同时,抵压的门扉微微动了动。
苏灵雨一惊,还以为是她的错觉,紧接着门扉震动的频率大了些,然后被一股力道从内向外拉了开来。
苏灵雨倚靠在门扉上的身躯顺势就往外跌去,就在苏灵雨以为会被撞个结实闭目等待疼痛的时候,她跌进了一个温暖柔软清香宜人的怀抱里。
这会不管是谁,苏灵雨都当成了救命稻草。当察觉到接住她的是一个人时,苏灵雨立刻双手紧紧抓住那个人,本来已经无力的手几乎抠进那人的后背,早已红肿的眼睛再度流出眼泪,细声道:“救救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人并没有挣脱苏灵雨的攀附,沉默了片刻,将手抚上苏灵雨凌乱不堪的长发,轻轻拍动以示安慰:“没事,别怕了,我在。我不走,不会离开你的。”
声音沉着冷静,又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跪了一地的侍卫以及苏灵雨攀附着的人,竟是身着宫装发梳高髻的淑妃,君漪凰。
☆、第85章
“没事,我在。雨儿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昏迷,或称为昏睡在地面的蓝醉昏得并不那么彻底,一直在口中胡乱呓语。君漪凰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受墓中气味影响的‘人’,只能焦急的守在她身边,却触碰不到她,只能用空乏的言语安慰着,看她在梦境中痛苦挣扎。
墓中的地面上已经躺满了人,每个人都在墓中香味的影响下,昏昏入睡,各自做着他们的梦——或者回忆。唯一比较好的情况就是,每个人都显得比较安稳,并没有产生幻象而杀人或自残。
他们只是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在做着一场不合时宜的梦。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是除了君漪凰之外还可称之为清醒的。白素荷安静的趴伏在地上,将唯一仅存的力气全部贯注在扶着银针的右手上,每当晕眩困顿感袭来,她就会搅动插在她左手指尖上的银针,努力维持自己的意识。她的指尖上已经被钻得稀烂,十指连心,剧痛可想而知。但也因为这份剧痛,让她一直在昏沉和清醒间挣扎。
白素荷能察觉到身体里力气在一丁一点的缓慢恢复中,这让她悬在胸口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她曾经听蓝醉说过朱远和木爷的事,最怕的也是他们受气味影响而产生幻觉自相残杀。因此她才会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拔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一把扎进自己的指尖。
躺在她旁边的蒙筝却显然没有这么大的毅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单纯的原因,蒙筝的昏睡相较于其他人而言,要安稳许多。白素荷正面对着的就是她的脸,自然能感觉到她绵长稳定的呼吸,和红润健康的脸色——蒙筝就像真的回到了自己家床上,心安理得的做着悠然的美梦。
这么大的心,让加倍承受痛楚的白素荷不得不叹息她心大的同时,又恨得有些牙痒痒。
就在白素荷感到力气在逐渐恢复的同时,睡得安稳的蒙筝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能劫后余生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就在白素荷边咬牙边要跟这个心大的姑娘打招呼的时候,却发现蒙筝的眼神似乎并不是很对劲。
蒙筝像是还没彻底清醒,由于已经恢复了少量力气,她的头也能动弹了。君漪凰的声音不断传来,她没彻底清醒的头直觉的转向了君漪凰的方向。当听到君漪凰安慰蓝醉的话时,蒙筝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厌恨和阴沉,手脚也在地上开始挣动,似乎想爬到君漪凰和蓝醉旁边。
白素荷大惊,以为香味的致幻功效现在才开始显现。虽然她认为以蒙筝的本事不可能动到君漪凰分毫,更不可能动到君漪凰护着的蓝醉。但君漪凰若是出手反击,那蒙筝会有什么下场,白素荷却是不难想象的。
她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造成人员的伤亡,不管是谁。因此白素荷将积攒的力气瞬间施展,拔出扎在她指尖的那根银针,猛然刺入蒙筝暴露在外的后颈上。这一针刺得极深,蒙筝的呼吸骤然一停,接着身躯一软,重新进入昏迷状态。
君漪凰丝毫没有关注白素荷和蒙筝那边的动静,她站在蓝醉身边看着这个沉浸在梦境中不得逃脱的女子,眼神也微微朦胧起来,似乎想起了那被掩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已经记不得确切年岁的过往,面前这个女子初次在她面前展露出柔弱,攀附在她身上,就像抓住了命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狼狈的痛哭着,求她救她。
这在宫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这句话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求救,但那张憔悴的、沾满了眼泪、可怜的脸就像被抛弃的幼兽,殷切又全神贯注的看着她,仿佛她就是她唯一的天,唯一的依靠。
那一刻,君漪凰的心被猛烈的撼动了,她想起来那个女子每次来她宫中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小礼物,讨巧的问她:“娘娘,您喜不喜欢?”
以及两人安静的捧着书,各坐在屋中一角,抬头就能看到彼此。
虽然知道那是她讨好她、为了在宫中生存的一种手段,但是君漪凰无法拒绝,也狠不下心推开紧紧缠绕着她的手脚,将人重新推回屋中,浇灭那双杏眸中仅存的一丝光亮和希望。
她做不到。
于是那一刻,君漪凰改变了她只是来查审的初衷,用两手拥住怀中柔软的躯体,轻轻拍抚着,安慰那颗受尽惊吓的心。
“没事,我在。我不走,不会离开你的。”
也许是这句话,也许是终于脱出了屋中那个黑暗孤独的牢笼,感受到了人的体温,怀中的女子终于缓缓停住了挣动,安静的依在她的怀里,像只可怜可爱的小猫。
“将苏更衣扶进去,再去太医院唤个御医过来。”君漪凰用一贯冷淡矜贵的语气,吩咐着随行的宫人。
宫人应了一声,正要走出院子去请御医,院中跪着的一个身着内府阁服饰,应该是负责守卫苏灵雨的男人战战兢兢抬头道:“淑……淑妃娘娘,太后口谕……说苏更衣禁足于清涛苑东暖阁之内,非诏令不得探视……”
“她现在已经这样了,再不传御医,你们是想替她收尸?”君漪凰闻言冷笑,眼神犀利地扫向那个说话的黄门:“太后并未定罪,陛下还未审讯,若是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君漪凰在宫中素来的威严和代管六宫的权势,以及这一席话,成功的让那个黄门冷汗直冒,重新低下头,不敢再多加阻拦。
君漪凰不再理他,只是指示随身宫人,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苏灵雨带回东暖阁的内室。
如今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毕竟没到初夏,清晨晚上还是冷得紧。苏灵雨被太后禁足期间,自然是没有炭火可用的,今夜骤降大雨,室内更是冷得跟冰一样。君漪凰微不可见的皱眉,由宫人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终于将一方斗室内染就了些许暖意。
宫人将苏灵雨放回床上盖上被子,这才回到君漪凰身边,低声道:“娘娘,您今夜不是前来审讯苏更衣的吗……再说……虽然您有六宫协理之权,但毕竟还未得陛下和太后的诏令……”
宫人后面的话被君漪凰冰冷的眼神打回了肚中,宫人咽了咽唾沫,只得收回未尽的谏言,跪下道:“奴婢僭越了,望娘娘恕罪。”
君漪凰并没答话,坐在桌边遥遥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子,眼眸半垂,教人分辨不出她的心思。
天际再度划过一道闪亮,一场瓢泼大雨倾泻,气势如虹,毫无停歇之势。
清涛苑远处,一颗方抽新芽的柳树之下,站着一个身穿深蓝,一个身穿墨绿衣衫的人。两人都是身着深色的衣衫,在这无星无月,大雨瓢泼的夜里,仿佛与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要不是不时划过天际的电闪,根本分辨不出两人的身形。
身着深蓝衣衫的人举着手中的纸伞,几乎全撑在了身着墨绿的人的头上。只是这大雨的气势,又岂是一把小小的纸伞能遮蔽的,绿衣人即便被伞罩着,身上的衣衫也湿了大半。撑伞的蓝衣人不断用手替她掸掉越过纸伞飞进来的雨水,依旧无济于事。
“贵嫔,我们先回宫吧。这么大的雨,您本来就才……这又出来淋雨受寒,以后身子落下了病根可怎么是好……”
蓝衣人苦口婆心劝告绿衣女子,绿衣女子却并不理她,黝黑的桃花眼沉沉望向远处透出亮光的清涛苑方向,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娘娘,您还年轻……孩子……孩子终归还会有的……如今您若是淋雨伤了身,岂不是绝了自己的后路吗?再说此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刻了,若是被侍卫发现……”蓝衣人嗫嚅了下,还是说道:“太后本已为您望春宴饮酒一事极为不喜,若是被侍卫发现,再呈报到太后那……”
“我进宫数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绿衣人正是静贵嫔夏若卿,她仿佛没有听到身边侍女的苦劝,只是咬着牙轻声自言自语道:“苏灵雨……苏灵雨……是君漪凰指使的是吗?好,好,君漪凰,我本以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你的心机如此深沉!出宫避过,借刀杀人……当真是好得很!自此以后,我们势不两立!”
“娘娘……”夏若卿的侍女露出快哭出来的模样,夏若卿眯着眼再瞧了一眼清涛苑,随即绝然转身,走向自己的凌寰宫方向。
“吩咐清平阁,把那个叫青绡的侍女放了,别牵扯上我们。”夏若卿边走边吩咐跟在身边的侍女。
侍女应了“是”,扶着夏若卿,警惕的打量周遭避免遇上巡视的侍卫,走得越发快了。
☆、第86章
墓室里昏睡的人,都陆陆续续醒来。
最开始清醒能动弹的自然是白素荷,紧接着是呓语不断的蓝醉,随即身体强壮的仲叔、豹子、榆家的伙计,一个接一个,迷茫的睁开眼,挥动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