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苏灵雨想了想,终于问道。

过了这些时日,苏灵雨也算大致明白了君漪凰的性情,君漪凰极少为难宫中妃嫔,对人却不热络。皇子陨后皇后悲痛成疾,皇太后不愿多事,六宫事务才落在了她身上。君漪凰处事公正,执法严厉,加上她素来和宫中妃嫔行得远,宫中对于她的评价并不算好。而君漪凰因为性子倔强好强,地位虽高,却算不上得帝王欢心,因此众人并不看好她,前来纳礼者寥寥无几,那为数不多的纳礼妃嫔君漪凰也几乎都暗中推了。那日能接下苏灵雨的礼,实在是难得至极。

“大概是眼缘吧。”君漪凰旋身坐回榻上,低声道。

“眼缘?我那日在庭院中站了大半个时辰,妆花了头发也乱了,哪有什么眼缘可言?”苏灵雨失笑。

“你这是还在计较那日让你候了大半个时辰的事了?”君漪凰不冷不热瞥了苏灵雨一眼:“再说那也并非我第一次见你。”

“咦?”

“朝会大典上敢悄然抬头,胆量不小,想忘也难。”君漪凰慢声道,至于后面的,她却不想说。

朝会大典后不久,君漪凰听闻园子里建了个叫磨秋的新玩意儿,早早起了梳妆便想去瞧瞧。正是春日近夏的时节,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只是没想到还没进到园子里,就先听到笑声连连。君漪凰走近一看,竟然有人捷足先登,比她到得还早,将裙摆袖子挽得高高的,与侍女坐在磨秋上,开怀大笑。

君漪凰记得那张脸,柳眉杏眼,长得婉转多情的模样,性子却不像那张面容柔顺,在朝会大典上竟敢抬头打量皇后诸妃。这时那张端庄秀丽的面容上,更没宫中惯常见到的顺从谄媚姿态,肆无忌惮的笑,笑得洒脱,连园中众多的花都比不上那张脸的灿烂。

那是……还没有被宫廷禁锢固化,令人羡慕的笑容。

☆、第82章

“娘娘?”苏灵雨见君漪凰兀自出神,连唤数声君漪凰才如梦初醒。

“娘娘想到什么喜事了吗?”

“没有。”君漪凰敛了笑,正容道:“我明日要与陛下同去归陇行宫,你这几日不用过来了。”

“是。”

“还有,静贵嫔有喜了,陛下好容易再得喜讯,很是重视,你记得避讳些。”

“静贵嫔有喜?什么时候的事?”苏灵雨闻言颇为讶异,这么大的事她竟没听来往的妃嫔提起。

“才诊出来的,不过月余。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足三月胎象稳固了,再传喜讯。”

宫中的争宠手段苏灵雨自然清楚,听君漪凰此言,低声应了,犹豫片刻又道:“娘娘你……”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静贵嫔本就极受陛下宠爱,若是再诞下皇子……”

“那是日后的事,你想得未免太长远了。我倦了,你先回吧。”

“是,灵雨告退。”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是无聊。

清涛院的东暖阁中依旧迎来送往,苏灵雨陪笑得脸都僵了,每当夜深人静时,就越发思念与那个寡言淡然的淑妃娘娘相处的自在时光。

陛下离宫,宫中的女人没了最大的期待,日子苦熬,便想方设法地弄些花样来打发时间。春日里,日头一日比一日暖,御花园中百花齐放,最后馨贵嫔一时兴起,遍发帖子,邀请各宫各院的妃嫔同去御花园中赏花吃酒,名曰望春宴。

馨贵嫔虽不如静贵嫔得陛下欢心,却育有一女,性子乖巧可人,又是此时宫中唯一好好的孩子,十分得南诏帝喜爱。因此馨贵嫔请帖到处,人人应诺。到得摆宴那日,天公更是做美,清晨时分就跃出好大一个红球,红彤彤的瞧着便十分喜人。

御花园中叽叽喳喳,各宫妃嫔应约而至,一时间满园莺语。这种宴会面上是饮宴聚会,暗地里却专为攀比,各宫妃嫔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当真是人比花娇,沉鱼落雁。

苏灵雨也是一早就到了,她不愿出风头惹人注目,专捡了清雅的颜色穿着,头上也不过别了两朵金丝绢花,插了那只沉香木的步摇。站在花团锦簇的景色中,倒别有一番清丽绝伦的味道。

到得人齐了,馨贵嫔便将人召集到早已摆放好的案前坐下。案上放满了御膳房烹制的各色精致糕点和时令的新鲜水果,间隙都用鲜花装扮了,用尽了十分的心思。

“冬日里姐妹们都怕冷不愿动弹,除了除夕佳节,再没这般聚过。前些日子里我看御花园的花儿含苞欲放,我便寻思不知是这春日的百花娇美,还是咱们姐妹们人比花娇。今日咱们姐妹们就借着与百花争艳的由头,聚上一聚,好好热闹一番,驱驱冬日里积攒的寒气。”

“多谢馨贵嫔,馨贵嫔安好!静贵嫔安好!”

馨贵嫔素来口齿伶俐,这番语带双关又含打趣的开场一说话,宴会上原本还有些拘谨的气氛顿时消散不少。坐在下座的众多的妃嫔齐声道了谢问过安,面上均露出笑容。

“皇后凤体违和,今日宴上第一杯酒,便恭祝皇后娘娘平复如故,长乐永康!”

“龚祝皇后娘娘平复如故,长乐永康!”

苏灵雨随其他人同举起玉樽,口中应和,眼神却往静贵嫔那边瞄,心中奇怪非常。

静贵嫔既有了身孕,便该卧床静养,苏灵雨却没想到她竟会应约参与这望春宴。不过再转念一想,静贵嫔孕有龙种一事还未昭告宫中,馨贵嫔虽与她同级,却因为有了公主在地位上无形高了一些,若是静贵嫔拒绝赴宴,未免拂了馨贵嫔的颜面,徒授人话柄。

只是这样一来,这杯开宴酒明指着是祝祈皇后身体康健的,静贵嫔却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了。

对于静贵嫔其人,苏灵雨多听于宫中口舌传闻和傅流荧的偶尔提及。静贵嫔据说性子纤柔婉约,与淑妃不同,和宫内上下皆交好。身姿容貌亦与性子相同,如弱柳扶风,娇花照水,楚楚动人,视之便引人垂怜。加上她出身显贵,因此入宫三载余,帝王恩宠不减,由七品娘子晋升为三品贵嫔,可谓是万千宠爱集一身。

对于所谓的纤柔婉约云云,苏灵雨是压根不相信的。后宫三千米分黛,能抓住南诏帝心思的就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况且盛宠之下难免招嫉,若无过硬的身家背景,心机智巧略逊的人根本无法存活遑论扶摇直上飞上枝头。这也是苏灵雨说什么也不愿纳礼于她的主要缘故。

如今苏灵雨暗自窥视静贵嫔,倒也想看看如今这个局面,她要如何解决。

却没想到静贵嫔如同其他妃嫔一般,举杯说完祝词后,纤手遮面竟仰首直接将玉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灵雨面露讶色,急忙用袖挡住面容假装饮酒,心中对这位静贵嫔却没来由惧了三分。

她关注着静贵嫔,自然知道那杯酒是喝得货真价实。她也相信淑妃所言静贵嫔有孕在身。但为了不露喜讯不落口舌,静贵嫔竟丝毫不顾腹中骨血,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如斯狠厉决绝,难怪可作人上人。

连饮数杯酒后,酒意微涌,场面越发热闹起来。珍婉仪柳石兰看众人兴致颇高,自己也笑眯了眼儿,起身道:“各位姐姐妹妹,就这样干喝酒,要不了几杯便醉了,辜负了园中百花不说,也没个意思。不若我们来玩点游戏,输了的罚喝酒,各位姐妹们意下如何?”

“这妮子最是爱玩爱闹。”馨贵嫔抿唇对静贵嫔笑道:“每次一开宴就出些稀奇主意,一点规矩都没有。”

“珍婉仪性子天真可爱,年纪又小,爱热闹也是人之常情。”静贵嫔夏若卿柔声回道:“今日里难得大家都这么高兴,听听她的主意也无妨。”

“说说吧,你这次又想闹什么?”

“回馨贵嫔,妾想着啊,这么一大园子的花,我们就只坐在角落里,哪里赏得得了许多?不如安排宫人们拿了些绣球藏在园中各处,姐妹们轮流去找,击鼓为令,限时一炷香,找不到的自然只能被罚喝酒了。”

“这听来倒也新鲜。那便依你所言,只是人少了不好找,人多绣球只怕一下就找了出来,实在没意思。不如先抽签定下人来,抽中的人一同去寻。”

“馨贵嫔想的可比妾周全多了!”

珍婉仪笑得两眼亮晶晶的,连忙指使宫人备签子藏绣球。其他妃嫔也从未玩过这种游戏,各个窃窃私语,兴奋莫名。

片刻宫人即来报,说绣球已然藏好了,又捧着一筒子竹签让各宫妃嫔来抽。苏灵雨随手抽了一根,展开一看,内里一点黄,竟然是中签了。

此时其余诸人也纷纷展开手中签子,馨贵嫔笑道:“第一轮中签的是静贵嫔、莫婕妤、傅贵人、苏贵人和萧美人。园中藏了十个绣球,限时一炷香,时间到了若差一个绣球便罚一杯酒,差上三五个,就只能罚上三五杯了。”

苏灵雨也觉得颇为好玩,因此闻声笑意盈盈站起身,与其余抽中签子的四人道:“静贵嫔、莫婕妤,诸位姐们,园子这么大,我们分开去寻如何?”

“也好。”静贵嫔夏若卿颔首笑道。傅流荧看了下苏灵雨,淡淡点头,却不搭话。

苏灵雨只能假装未察觉傅流荧的冷淡,各自商讨了自己的方向,待得鼓声一起,领着青绡疾步去寻了。

苏灵雨寻的方向是北面,这面又称冷香园,种植的花卉以梅花为主。春日里梅花都凋零了,桃花却还未开繁,一眼望去一目了然,藏在其中的物件便十分醒目。不多时苏灵雨与青绡已经绕着冷香园一圈,将藏在里面的两个绣球寻了出来。

两个绣球都是挂着树枝上的,顶头扎了段绿色的绸缎,不过拳头大小,很是精巧。青绡捧着手心里瞧得爱不释手,对苏灵雨笑道:“贵人,你看珍婉仪备的这些绣球真是可爱,还有股子香味。怕是珍贵嫔为了今日这望春宴,准备了好几日吧。”

青绡说者无心,苏灵雨听者却有意。此话入耳,脸上笑容忽地顿了下,才道:“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说珍贵嫔为了今日的望春宴,怕是准备了好几日了。贵人,怎么了?”

苏灵雨不语,拿过扎了绸缎的绣球凑到鼻尖轻嗅,一股淡淡的清香窜入鼻中,很是舒适,却是没闻过的味道。

“贵人?”

“没事。”苏灵雨摇头,这味道不呛鼻,应该不是麝香,想来也是她心思太多,想到别处去了。

“贵人,这片寻完了,我们要不要去西园帮着寻寻看?那边种满藤萝,比冷香园难寻多了。”

“也好,我可不想连饮四五杯酒,喝醉了难免失仪。”苏灵雨笑应道,转身自往西园去了。

西园是静贵嫔夏若卿去寻的,藤萝花高且密,一路上苏灵雨仰着脖子细细去看,眼睛都花了才寻到一个绣球。她揉了揉眼睛,对青绡道:“先寻个地歇歇吧,我眼睛都被花耀花了。”

青绡给苏灵雨找了个可歇息的地儿,将人安置坐下了,正要说话,旁侧却同时传来了轻轻的人声:“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别多嘴,将水端来就是。”声音轻柔动人,却带了丝淡淡的倦意,正是静贵嫔夏若卿。

苏灵雨与青绡面面相觊,不知静贵嫔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多时旁侧又传来了低低的呕吐声。她们背靠的这株藤萝长得极好,长长的花摇曳到地上,倒像一幅天然的垂帘。苏灵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蹑步走到树后往花间缝隙看去,却是夏若卿正由侍女扶着。苏灵雨这角度能看到夏若卿手中拿了一根签子探入口中,签子微动,夏若卿垂首便是一阵干呕,清液顺着唇角直往外流。

苏灵雨微怔,随即立刻明白了,夏若卿这是在催吐,要吐出方才喝的酒。

“娘娘!您怀的是天子的龙种,即便传出了喜讯又如何?有陛下为娘娘撑腰,旁人敢怎么的?!”

“不行!胎像未完全稳固之前贸然传出喜讯,此胎定然保不住。后宫争宠的手段……纵有陛下又如何?你忘了福美人的下场吗?”夏若卿厉声道:“陛下当下对父亲诸多不满,若有此胎稳住君心还好,若是没了……夏氏一族只怕就此完了!”

☆、第83章

苏灵雨悄悄退回原地,抚胸而立。这种时候,她露面不对,离去又怕脚步声惊着夏若卿,只能就地站着,与青绡默默相视,颇为尴尬。

夏若卿那边仍传来断断续续的呕吐声和侍女的劝慰拍打声,苏灵雨对这位静贵嫔不由生出了些钦佩和同情。过了片刻终于听夏若卿道:“扶我靠着歇歇,我难受得很。”

但闻轻柔的脚步声,夏若卿由侍女扶到树干附近。苏灵雨连忙拉青绡藏好,从缝隙间继续窥视,只希望夏若卿早早离去。偏生夏若卿似是呕得无力了,软软倚在侍女身上,侍女手忙脚乱的用手帕给她擦拭唇角的水涎。

“你这绢子方才不是还包着绣球么,怎地又抽出来用?”

“娘娘,奴婢当前只带了这条绢帕……”

夏若卿斜眼瞥了眼侍女,终究没再责备,只是道:“将米分盒拿出来,给我补补妆。”

“是。”

待得上好胭脂,夏若卿推开侍女站好,又是那个柔情似水的静贵嫔。两人这才又顺着西南的小径,继续寻绣球去了。

苏灵雨等人走远了,才低喘了口大气,朝着反向匆匆开。

苏灵雨怕再遇上夏若卿,故意兜了一个圈子。只是园子终究只有这么大,竟在南园正面又碰着了夏若卿。

“苏贵人也到南园来寻绣球了?”静贵嫔柔声对苏灵雨道,丝毫瞧不出片刻前的不适。

“静贵嫔安好。”苏灵雨矮身福了一福,也装作刚过来的模样,笑道:“是啊,妾在冷香园寻完了绣球,便顺道过来帮傅贵人看看。”

“也好,我也是想过来帮着找找,便一起吧。我在西园也才寻到两枚,这次怕是要被罚酒了。”夏若卿笑道。

“是。妾在北园绕了好几圈也只寻到了两枚,真真的是不好找。”苏灵雨应和道,走到夏若卿身后,满面恭敬姿态。

两人连同两个侍女左顾右盼,仔细搜寻树间。走了不过十余歩,夏若卿身影忽地歪了一歪,苏灵雨就站在她身边,不及细想,连忙伸手扶住:“静贵嫔!您可是身子不适?妾送您回去请御医来瞧瞧吧?”

“无妨。”夏若卿稍稍站直,身形却仍带了些虚软的样子:“怕是方才酒饮得急了,在宴上还不觉得,到园子里走了会,酒劲反倒上来了,并无大碍。”

这会苏灵雨与夏若卿离得近了,发现兴许是后来的胭脂补得重,夏若卿的双颊米分红,眼波水意朦胧,倒真有些醉酒的意思。

苏灵雨心念微转,立刻明了这是夏若卿不愿继续饮酒,又不便直接向馨贵嫔开口,这是要借她的口退宴了。

“既是如此,妾便扶娘娘先行回去吧。春日犹带了寒意,喝醉燥热再吹风可容易染上风寒的。”

夏若卿有此意,苏灵雨干脆顺着她的口风往下说。果然夏若卿闻言笑得更是温柔,道:“如此便劳烦妹妹了。”

“娘娘客气了,妾不敢当。”苏灵雨识相的伸手重新搀住夏若卿,好让静贵嫔的‘酒醉’显得更真切一些。

夏若卿也不推拒,由苏灵雨扶着,慢慢朝着摆宴的地方往回走。苏灵雨每走一步发上的步摇便轻轻摇晃,夏若卿的半张半合的桃花眼不住往那边瞥,笑道:“妹妹的步摇非金非银,似是木制的?这倒是少见。尤其是簪头上的那朵芙蓉花,雕刻得当真是栩栩如生。”

夏若卿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苏灵雨即便心中不愿,却也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只得将步摇从发上拔下来,呈到夏若卿面前:“不过一根沉香木雕就的步摇,娘娘若是喜欢,妾当愿呈予娘娘。”

“这般精致之物,正好让苏贵人割爱?”话虽如此说,夏若卿却已然将步摇接到了手中反复把玩。

苏灵雨见状,唯有继续道:“妾只惶恐步摇粗鄙,入不得娘娘的眼。”

“苏贵人既如此说,那我便收下了。多谢苏贵人,稍后我让侍女备上一串东珠项链送去清涛苑,权作谢礼吧。”

假意推辞一番,夏若卿便将步摇交给身旁侍女收好。她对芙蓉花情有独钟,偏生南诏帝偏爱牡丹,因此宫中饰物多以牡丹芍药为主,夏若卿无意中瞧见了这根步摇,心中当真是喜欢得很,只得腆着脸要了过来。

“多谢静贵嫔。”苏灵雨口头谢过,内心满是不悦。

这个面上温柔顺和的女人,果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对于想要之物,根本不顾他人所思所想。

苏灵雨对夏若卿不久前的同情瞬间消逝无踪,面上笑容未变,眼睛却调到左侧赏看道边的花草,只想将旁边的这位静贵嫔早日扶回宴上交差了事。

眼角撇到了一抹紫红,苏灵雨定睛望去,却见傅流荧隐在远方一丛玉兰之后,冷冷瞧着她,唇角含着讥讽的笑意。

苏灵雨刚想出声招呼,傅流荧掉头转身,已然离开了那丛玉兰花,隐入花丛深处,再不见踪影。

终于将人送回宴上,又假意笑着将静贵嫔醉酒之事说了,饮下罚酒,苏灵雨吁了口气坐回座上,本来颇为开怀的心情转为阴郁,再没了与他人说笑的心思。一轮一轮寻完绣球,天色已近黄昏,大多数妃嫔都没寻完绣球被罚了酒,个个喝得微熏,各自笑着散了,终结了一天的热闹。

再后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日的无聊和沉寂,唯一不同的是傅流荧的态度从冷淡转为冷若冰霜,苏灵雨数次前去寻她都无果,到了后来脾气上来了,干脆也不再去找。

直至十日后,宫中出了一件事,立时打破了宫中的平静与表面上的祥和。

静贵嫔夏若卿,小产了。

此事一出,全宫沸腾。本来从未听闻静贵嫔的孕事,突然便传出来了小产的消息,宫中立刻揣测纷纷。此事非同小可,内府阁与太医院不敢怠慢,立时上报皇后。皇后缠绵病榻无法主事,又将事情报至太后。

太子与三皇子两年内分别夭折,二皇子天生带有缺疾,太后斋戒祷告只求宫中妃嫔能怀上南诏帝的子嗣,等到的却是福美人小产在前,静贵嫔失子在后,三个月内两位嫔妃不足月便小产,且都是平素身康体健的,自然是凤颜大怒。黄门中传出的太后懿旨上略去了所有措辞,仅余下两个字:彻查!

从静贵嫔的饮食起居到日常用具,一样样的查。何人拜望过静贵嫔,说了什么,送了什么,一日日往前推,很快便查到了馨贵嫔摆设的望春宴。

馨贵嫔在太后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大呼冤枉,道她根本不知晓静贵嫔有孕之事。况且宴席上的吃食皆是御膳房备下的,有记录可查,根本没有会引起滑胎的食物。至于酒,众多在座嫔妃有目共睹,也是静贵嫔自己饮下的,与她们何来的干系?

馨贵嫔几句话,便将责任从自己身上推得干干净净。太后气得面色青白,只是静贵嫔方才小产,镇日以泪洗面,太后也不好在这当口拿她问罪,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将气撒在了馨贵嫔身上,责她闭门思过半个月,不得诏令不许出庆乐宫半步。

太后自己也是不信望春宴上的几杯酒就能导致静贵嫔小产,包括宴上的吃食,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否则当日或隔日就会出现征兆,不会拖到十日之后,多半还是静贵嫔日用的物件或是食物被人动了手脚。因此太后在责罚了馨贵嫔之后,令内府阁复查静贵嫔日常使用之物和日常膳食的记录极其经手之人。一时间静贵嫔居住的凌寰宫被翻得底朝天,宫人个个被打入清平阁审讯,衣物首饰杯盏碗筷通通被搬回太医院检验。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此彻查,终究发现了蹊跷之处。

是夜,苏灵雨忧郁的望着窗外。今夜的天空无星无月,狂风大作,窗外的青竹被风吹得乱响,枝干挥舞,犹如夜叉鬼魅的手足一般。

“贵人,今夜风大,再吹风小心着凉。”青绡探身拉好了窗,对苏灵雨道。

“青绡,你看这天,像不像要下春雨的样子。”苏灵雨的髻已经解了,长发散着,脸上是私底下难得的柔弱,两只杏眼睁得通圆,楚楚可怜的望着青绡,手里不断卷着巾帕,彷徨之态溢于言表。

青绡陪着苏灵雨一同长大,是知道她这老毛病的,又是好笑又是怜爱道:“贵人莫怕,奴婢陪着你呢。”

“但是……”

“莫怕莫怕,奴婢今夜不睡了,陪着贵人可好?”青绡将还冒着热气的碗端到苏灵雨面前:“贵人喝了热奶子便睡了吧,睡着了就听不见了。”

“青绡,那你可别趁我睡着了走。”

“青绡不走,青绡今夜守着贵人。”青绡哄小孩般哄着苏灵雨把热奶子喝完,又将人哄上床铺,刚放下纱帘,院中突传一声巨响,窗纸外顿时一片昼白。

“青绡,外面怎么了?”刚睡下的苏灵雨被巨响吓得坐起来,问道。

“奴婢去瞧瞧。”

青绡恼怒的打开木门,正想看个究竟,没想到门外整个院落被灯笼照得灯火通明,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身上穿着内府阁专属的雪青黑云褂子,腰绑鍮石宽带,面无表情围住了东暖阁。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嫔妃住所!”青绡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清秀的脸吓得煞白,作势问了一句,却连声音都是抖的。

“奴才游囍,奉太后口谕请贵人苏灵雨即刻前往宁安殿。”领头的是个袍上绣有飞鹤的黄门,迈前一步皮笑肉不笑的对青绡说道。

这人青绡曾经远远见过,是太后宫中的掌事黄门。青绡已然猜到事情不妙,只得僵笑道:“大人稍候,苏贵人已经歇下了,奴婢这就去为贵人梳洗换身衣裳。”

“不用换了,太后娘娘在宁安殿等着呢。”游囍一甩手中麈尾,尖声道:“请苏贵人快些出来。”

苏灵雨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在身外披了一件外氅,走到门边,故作镇定道:“苏灵雨出来了,请游黄门引路吧。”

游囍略带怜悯又隐含嘲讽的眼神瞄了苏灵雨一眼,行过礼转身便出了清涛苑大门。

游囍来时是没备车马轿撵的,苏灵雨也只得步行。虽然旁边各人均对她照常行礼,一路上却有意无意的将她夹在人群中央。苏灵雨冰雪聪明,立时猜到多半是静贵嫔夏若卿小产的事牵连到了她,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几与夏若卿毫无交集,怎么会惹上这等麻烦?

走到半道上,天上黄昏憋下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开始洒落,苏灵雨身上只穿着就寝的单衣和一件外氅,被雨一浇再被风一吹,冻得直哆嗦。青绡在旁边看得心疼,顾不得颜面将外衫解给苏灵雨搭着,却也不济什么事。苏灵雨心跳如擂鼓,伸出一手紧紧握住青绡的手,就像入宫那日一样,对路的尽头充满彷徨与不安。

远处终于露出光亮,随着前进亮点越来越大,正是灯火辉煌的宁安殿。

游囍加快脚步,苏灵雨也只得跟上,只走得气喘吁吁。只是游囍未直接进正殿,而是绕到偏殿将苏灵雨带进暖阁。暖阁中也是灯烛尽点亮如白昼,屏风被撤到一边,露出内室的床榻。床榻上半卧半坐的是静贵嫔夏若卿,而在榻畔放了两张椅子,上位上坐着的年过半百的端庄贵妇,面色冷冽,正是太后。稍下的座椅上坐着的却是已然久病容颜憔悴的皇后。

苏灵雨急忙跪倒行大礼,道:“妾贵人苏灵雨,叩见太后,太后福泽延绵。叩见皇后,皇后万福金安。拜见静贵嫔,静贵嫔安。”

“苏灵雨?抬起头来。”

苏灵雨依言抬头,太后面无表情,冷笑道:“哀家记得你,苏鸿之女对吗?果真灵秀娇美。”

“谢太后。”太后的语气并无善意,苏灵雨惴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胡乱应了。

“哀家今日叫你来,是让你看两样东西。”

太后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黄门捧了盒子走到苏灵雨面前。但听太后又道:“让她瞧瞧,可识得这些东西?”

苏灵雨不明所以,迷茫地盯着黄门手中的盒子。两个盒子同时开启,露出内里的事物。一个盒子中装着一段花枝。枝呈四棱形,密被白色星状细绒毛,顶端长有一朵浅蓝色花朵,花萼卵状钟形,花柱细长,盒子一开立刻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苏灵雨从未见过这花枝,却觉得香味似曾相识,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闻过。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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