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追,一路打。
为霖天赋好,根骨俱佳,这样年轻就能与段崇打个有来有回。父子二人一路是狂风卷骤雨,乌云喷火电,直打到内府来。
段崇在房门前捉住为霖,赶上傅成璧抱着陶罐子从房中出来,问了句:“你们做甚么呢?”
这一声温婉清软至极,可比皇谕都要管用。两人瞬间站好立定,背脊挺得僵直。为霖勾上段崇的肩,段崇不大自在,但也没反抗,整个一父慈子孝,和和美美。
傅成璧还能不知这爷俩儿都是些甚么人物?天天恨不能翻了屋顶才罢。
“侬多大了呀?”傅成璧瞪着段崇,“作甚么总跟小孩子掐架?”
为霖险些没笑出声。
段崇一边受训一边将傅成璧手中的罐子接过来,酿得是枇杷酒。他循着傅成璧指得地方去放。
傅成璧则转而盯向了为霖,问他:“官司打赢了?”
“儿子出马,甚么时候输过?”为霖笑着,声音俏生生的,“再说了,陈情状有娘亲落笔润色,不怕不成。”
傅成璧眉眼温柔,“皇上宣你入宫,换了衣裳快去罢。晚上想吃甚么?”
“段爷不是要下厨么?想吃那道‘翡翠虾’。”
“好。”傅成璧走上前,给他整了整衣衫,抚着他的额角轻声道:“侬早些回家呀。”
为霖连声应下,去自个儿院中换衣裳。
段崇放了酒罐子回来,板着个脸,似乎是生气了。可傅成璧睥睨他一眼,也不理,抚着发髻往房中走。
段崇跟进去,扯着她按在门上,目光灼人:“方才说甚么?”
“我说甚么了……”傅成璧装糊涂。
“嫌我老?”段崇拢住她的下颌,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可说话的语气却带着恳切,“真嫌我老?”
傅成璧嫣嫣然笑起来,“老么?还是小孩子脾气。有哪个当父亲的整天跟儿子打架的?也不脸红。”
“那是在教他。”段崇辩驳。
傅成璧揽他,段崇弯下身伸手扣住她的腰,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指尖泛着枇杷的清甜,慢条斯理地划过他英俊的脸廓,轻声说:“为霖要吃翡翠虾。”
“不做。”段崇拒绝得毫不客气。
傅成璧笑起来,“这也要吃醋?”
段崇缓缓眨了下眼睛,道:“是。”
“我们一起去听评弹呀?”
“哄我?”段崇笑道,“没用。回来也不做。”
“哪个要哄你了?你好不容易当休一回,就我们两个。”她亲了亲段崇的脸颊,眼睛荧荧惑人,“好不好呀?”
“恩,好。”段崇招架不住,立刻投降,红着耳朵点了点头。
……
为霖换上了赤红色正袍,绣着金团花,胸前佩玉锁,一边把玩着扇坠子一边出了府。
过中庭时,五六个小厮捧着金银锦盒上前,有郡王府送来的如意、议政大臣请来的南海明珠以及宫里赏下的琉璃夜光杯……
唯有小厮东风拎着一个竹筐上前,里头滚扭着两头肥活的大鲤鱼,“公子,这是芳寻和庆鹤要小的拎来送给您的,说让小的一定代他们好好感谢感谢公子。”
“哦?”为霖仔细瞧了一眼,“这个好!交到厨房里杀一杀,晚上吃。其他的该如何就如何。”
交代好此事,为霖马不停蹄地就往宫中赶。
为霖教宫人引着入御书房,见了端坐在书案前的人,姿仪清贵,请礼道:“为霖参见皇上。”
嘉旭帝抬起深邃的眉眼,略有几分笑容,“来了?”他抬手令为霖起身,“大闹府衙公堂的事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闹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给朕看的?”
为霖说:“毕竟为霖与皇上还有赌约在。天子一言九鼎,只要臣赢下这场官司,皇上就得允许臣重新整治京城的讼司。现在臣做到了。”
嘉旭帝蹙眉,他面容年轻,尚且还有一丝秀气,却丝毫掩不住与日俱生的帝王威严。
“知道朕为何不愿你留在讼司么?”他道,“如今你以一个小小婢子就发罪了整个贾府,可见以后入了讼司,还能得罪更多的人。为霖,说好听些,你是少年意气;说难听些,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
为霖英眉一扬,笑道:“我不怕。”
“你不怕,是因为有那么多人护你。你可知没了他们,自己又能是个甚么东西?”嘉旭帝眼里闪着厉色的光,刀锋一样雪亮。
为霖眸子里却像是沉着水,无波无澜,说:“我也想知道自己能是个甚么东西!皇上既要问,那就让臣留在讼司,等臣找到答案,再来回答您的问题。”
嘉旭帝眼里迫人的光渐渐冷下去,沉默了长久,他轻叹道:“你的脾气很像你娘,认定了一件事,任谁都无法寰转。”
他像是在说为霖,也像是在说别的事情。
为霖再拜道:“诚如皇上所言,他们一直在保护我。”
“可他们决不会因为前路潜藏着危险就要止臣怯步不前。为霖自懂事起,无论是学文还是学武,他们都在教给我同一个道理。”
“甚么?”嘉旭帝问。
为霖叩首作揖,对上嘉旭帝的目光清澈而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