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奴才身份也分两种,签过卖身契的,既为贱民,就是将一条命卖给了主家;未签卖身契的,只是在府上做工的婢子,依旧是良民,良民有人身自由,不算奴隶。
“有理。”京兆尹点点头,“按照大周律法,的确如此。”
为霖面色一惊,慌乱地问了芳寻一句:“你,你是签过卖身契的?”
芳寻梨花带雨,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贾大名笑哼了一声,“这位讼师,你莫听这小蹄子蛊惑了你去,这副小狐狸样子,专会勾引男人为她办事。她可是实实在在卖给我们贾家的,莫说打骂,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又能如何?”
贾大名找到对方弱点所在,令方才滔滔不绝的为霖语塞不言,一时得意起来。
为霖似恼羞成怒,概不认账,耍赖地问:“你说签过就签过?芳寻并不承认,不如且拿了卖身契来,呈到公堂上,看准是不准!”
贾大名收到上公堂的传唤时,就已找颂司里的其他讼师打听过,该辩驳甚么,该准备甚么东西,一样不少。此刻他胸有成竹,随即招了小厮来,将契约呈交上来。
京兆尹展开来看,白纸黑字果真写得分明,婢女芳寻的确将自己卖给了贾府。
京兆尹抬眼,幽幽地看了为霖一眼,“本官看,这个案子已有定论。”
为霖上前,要求查验契约,得允后细看一番。为霖才敬身退下堂来,对京兆尹大人说:“既然如此,为霖无话可说……”
“如此……”
“大人且慢!”
为霖举起折扇,对着围观人群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厮唤道:“马耳!放昭昭!”
正是此时,马耳挤出人群,手牵一猫踏入公堂,正见这猫眯眼躬身,攻击形态十足,绕着跪坐在地上的贾大名慢走一圈,继而发出一声……
一声惊细细弱弱的“喵——”!
“……”
贾大名烦极了毛茸茸的东西,拿袖子驱赶昭昭。
昭昭呲牙咧嘴,爬上他的头就是一顿乱挠,贾大名惨呼嘶喝,摸爬滚打,闹得公堂是鸡犬不宁,震得明镜高悬的牌匾都掉了灰尘。
京兆尹怒极,狠拍了几下惊堂木,左右衙役上前试图将一人一猫分开。为霖一声哨,昭昭就松了爪子,重新回到为霖脚下卧着。
侧堂听审的刑部尚书咳得更厉害了。
京兆尹怒斥道:“尔等大胆!放肆!竟敢藐视公堂,在此胡作非为!你这小小讼师,莫以为仗恃秀才身份,本官就不舍得打你!”
为霖道:“大人言重。学生按照大周律例办事,何罪之有?”为霖从怀中摸出一纸契约,展开在京兆尹面前,“大人,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这贾大名乃是我家跑出来的奴才,还是个连猫都比不上的下等奴才。莫说我请了猫抓他顽儿,就是我亲手揍他,他也是万万不能吭声的。”
贾大名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哭斥道:“一,一派胡言!我何时卖给过你!”
为霖让小厮马耳将契约奉给京兆尹察看。
京兆尹仔细看了两番,“这……的确是……可怎么,怎么会呢?”
“大人,府衙大印还在上头,假不了的。”为霖一笑,桃花眼泛出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邪笑,转着手中的缰绳悠悠然打量贾大名,“这贾大名就是我的奴才。”
“你一派胡言你!”贾大名喝道,“我从未签过甚么卖身契!假的!一定是假的!他这是凭空捏造!!”
京兆尹心存疑惑,将为霖召上前来,指着府衙红印给他看,“你这印从何而来?”
为霖展开折扇,往京兆尹耳边凑了一凑,低声说:“大人不懂行情了罢?黑市上五百两银子一个,找人刻的。大人若有需要,皇帝的玉玺都能给你刻出来。”
第192章 寒不侵玉(二)
“你!”京兆尹眼睛都瞪圆了, “你这后生……!” 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眼前之人简直胆大妄为,恣意到一定境界了!试问整个临京城,谁敢拿传国玉玺开玩笑?!
纵然为霖长得再俊,京兆尹也一顿大怒,“口出狂言,污蔑本官!来人, 将他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内堂刑部尚书一阵疯狂咳嗽,看架势直恨不能将肺都咳出来。
京兆尹听他暗示, 暗道:“难不成是打轻了?”他又看了如玉似雪的为霖一眼, 再想:“三十……也……够了罢……”
“大人且慢, ”为霖退下再拜,“为霖此举是想向大人证明,这卖身契也可伪造。”
“芳寻之前乃是河兴县贾府中豢养的伶女。贾大名的父亲贾兴贪恋芳寻美色,本欲抬入内府为妾, 不想当年朝中行新政, 解放贱民, 乐伶皆在此列,因此去了芳寻的贱籍。芳寻从良,回家帮助父亲事农。怎想贾兴对她贼心不死,伙同县令伪造卖身契, 欺骗芳寻父女二人, 强行掳掠芳寻入府为婢,并借此为机侵吞她家中田产, 最后逼得她父亲走投无路、气急而亡。”
京兆尹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贾大名越听,脸色就越惨白。
这短短不过几个时日,小小一个讼师就能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这是何等的本事?
“唯一的铁证就是这纸卖身契,为了诱使贾大名交出来,学生才出此下策。方才对大人无礼,学生不敢请求大人宽恕,可芳寻、庆鹤两人实属冤枉。”他话语说得恳恳切切,十分中听,“贾府父子共淫一女,是帏箔不修,大犯人伦;可私兼土地,逼杀良民,此条条列列皆与新政相悖,触犯大周律法。望大人追以严究,以正法纪!”
搬出沈鸿儒推行的新政,就意味着傅为霖想整治的就不止贾大名一人,而是整个贾府。
京兆尹再迟钝,也看到了这后生身上陡然现出的锋芒。这股子锐劲儿几乎不可挡,待最后一句落定,将全盘以小做大,京兆尹几乎是毫无意识地从他手中接过一把刀,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朝着朽木腐鼠劈砍下去。
为霖修身玉立,秉持折扇,一派书生意气的模样,站在京兆尹面前却是不卑不亢,陈辩时眼眸里溶着月霜似的,沉沉森森;可谁教他生得眼似桃花,不动容尚且还带三分笑意,与其说是坏,不如说是邪了。
余下诸事,就是等待京兆尹盘查贾府。结果已经料定,傅为霖已无需再过操心。
退堂后,傅为霖迎着百姓喝彩的掌声踏出府衙。
门口待命的七八个小厮皆拥来,于府衙拐角处扶着傅为霖踏上马车。偌大的车厢盛了张逍遥椅,一人捧冰,一人执扇送凉风;再有一个捧来精致的西洋镜,镜侧坠着细金链子。
傅为霖戴上眼镜,往逍遥椅上一趟,在这暑热夏天,一边抱着猫一边享受着阵阵凉风,逍遥似活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