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钧眼睛如落进冰窟窿里,起剑刺入他的腹部,这般还不算完,反反复复捅杀数下,直到血花污了整个帐子,溅得他眼睛里都染上了血。
夜不安枕的时候,谁还会在他的身边?
从前有傅成璧。李元钧成年后第一次落泪就是在她面前,初七小雪冷得他骨子里发寒,他急于寻找温暖,也急于摆脱恐惧。他想得到的一切,傅成璧似乎都有。
可现在就连她也学会了背叛。
能预料到今日的除了傅成璧,没有别人……
李元钧根本不作他想,用袖子擦去剑上血污,冷声下令:“追!取庸帝首级者重赏!”
……
马车在风雪中疾驰,身后追逐着无数轻骑,飞来的黑羽箭如雨点打在车厢上。惠贵妃护住李言恪,目光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文宣帝嘴唇苍白,揽住向挽青的肩膀做安抚:“别怕,有朕在。”
他从车中摸到的一张轻弩,紧扯着他们母子躲过一箭。文宣帝一咬牙,脱掉繁杂的衣冠,将袍子往腰带上一挽,弓弩搭臂,对着穿透的洞口连发三箭,两箭皆中。
惠贵妃看他眉宇中焕发出与平时不同的神采,一时愣了愣。文宣帝望见她的神情,低低笑了一声:“好久没看过朕用弩了罢?”
紧接着,从两侧汇聚而来两股人马,一股在前,一股断后,将文宣帝的马车围护住,一下截住了追兵。
骑马并行在马车侧的是裴云英,他翻车跃上马车,从车夫手中接过缰绳。裴云英目光视前,却稍稍侧着脸问车厢中的人:“皇上,您没事罢?”
文宣帝掀帘一看,是个陌生面孔,顿时警铃大响。他将惠贵妃往后掩了一掩,弩对过去质问道:“甚么人!”
裴云英不惊不忙地解释道:“皇上不必惊慌,就是臣请了那口技奇人入宫为皇上传信的。现在向将军被囚困于睿王府中,齐禅齐师父已经前去营救,用不了多久,向将军就能来率兵来接应皇上了。”
文宣帝蹙紧眉,目光再往前方望了望,识出了他们的官袍,这才说道:“你们是……六扇门的人?!”
裴云英攥紧缰绳,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关,听着身后的厮杀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喝了一声:“开城门——!”
李元钧已经派人控制住临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城口,信鹰子在李元钧入宫之际,先掐了东门的驻点,将一干叛乱的兵士封成了哑巴,没办法往皇宫内部传信。
从传信到接应,这一群江湖人做得比训练有素的士兵都要熟练。
裴云英一声落,城门缓缓大张,正好容纳飞驰的马车驶出了临京城门,一路雪沫飞扬,激荡不绝,直取祁山大佛寺的方向奔去。
建筑恢宏的大佛寺立在山野间,青白小雪覆满了古青色的顶檐,令沉浸在黑夜中的寺庙愈发显得肃穆无双。
厢房中,雪炭已经渐渐烧旺,暖了这一方小间。
傅成璧抱着昏昏,轻哼着歌哄他睡觉。也不知这孩子从谁身上学来的娇气,醒不能躺着,必须有人抱着时常看个新鲜;旁人抱也不行,需得见着傅成璧才亲。
傅成璧哄了好久,待他睡熟才轻手轻脚地将昏昏放到床上。昭昭跳上来窝在他的身边,尾巴正巧能扫着襁褓,这才安心,安安静静地守着昏昏。
傅成璧唤嬷嬷进来看好昏昏,自个儿披上雪氅走出了厢房。这夜的雪还未停,原本是细细的雪粒子,这会儿飘成了鹅毛,转眼积上浅浅的一层。
孟大洪和小六已经率领丐帮弟子在祁山脚下护持,大佛寺的僧人弟子也已守在了寺口,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入内。
傅成璧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说服朝廷做出防卫,她能依靠的唯有在京的江湖势力。
丐帮的弟子在睿王府周围监视了七天,李元钧却毫无动作。正当傅成璧以为是自己多疑之时,李元钧却是在初六当日傍晚突然召集诸多将领秘密入府。
迅速又猝不及防,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丐帮将信传回段府,可为时已晚,向义天向将军已经因向倚竹的死讯赶赴睿王府中,有进无出。
傅成璧强撑着镇定,先令裴云英和齐去护住沈鸿儒,将他从围剿相府的叛军手中救了下来。沈鸿儒献计,这才在宫中临时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
之后诸事,皆由沈鸿儒接手。
由于现下再临时调兵入京已经来不及,只能先护送皇上出宫,于大佛寺内等待援军到来。
大佛寺是大周国寺,百姓心目中最神圣的寺庙。李元钧就算有再大的胆子,想必也不会轻易做出血染大佛寺的举动。
可按照李元钧的秉性,永绝后患的想法要比他对大佛寺的忌惮深得多。
如果双方长久于祁山前后僵持,形势会对李元钧越来越不利。他不会那么傻,攻上山来也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正如傅成璧所说,现在能做得唯有“拖”。
李元钧剑术高强,无人匹敌,唯有段崇能与之抗衡;运筹兵略更是出色,傅谨之却能与之一战。待二人班师回朝,匡扶君王天下,才能搏得一丝转机。
很快,士兵和江湖人士护拥着文宣帝一行人入了佛寺。
傅成璧闻讯前去迎接拜见,她由玉壶扶着绕过宝殿,借着荧荧火光,看见乌泱泱的人拥着文宣帝、惠贵妃等人过寺门。
正当她要上前行礼时,众星捧月般的深朱色身影忽地踉跄几步,一头倒在雪地中。
众人惊呼不已,连呼着“皇上”涌过去。
张妙手本在远处观望,见文宣帝倒下,连忙拨开人群,察看文宣帝的伤势。
文宣帝后心窝处正中一箭,先前已经教他强行拔出,鲜血淌湿了半襟,颜色与深朱色相仿,又是在夜中,一直无人发现。等张妙手再看时,已然无救,只能痛惋得摇了摇头。
一干人俱纷纷跪下,惊讶与低泣渐起,不断呼着“万岁”。
李言恪抱着文宣帝失声痛哭。
文宣帝立在雪夜中,黑漆漆的眼睛环视一周。恐惧了那么久,真到大限时,他的情绪却未起一丝波澜,深深切切的全都是遗憾和后悔。
他一生都未能见到自己最深爱的女人真正成为他的妻子,贪狼伺动之际,留给李氏宗室、留给天下百姓的唯有这么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