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璧见段崇看信时眉头紧锁,眸色深沉,有些不安地问他:“发生甚么事了?”
段崇长久不言,向傅成璧伸出手。傅成璧放下手中的侠志传奇,将手交给他,由他牵着坐到怀中去。段崇神态不舍地抚摸着她腹中孩子,沉沉开口:“明月,要开战了。”
傅成璧心一紧。
段崇将东大帮和蛮族的恩怨讲给她听,说:“有单九震襄助,蛮族只是缺了一个开战的机会,现在乌都王子受邀出使,却在鹿州下落不明,正好给了他一个名头。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早朝,皇上会钦点侯爷为将,赶赴北疆抗击蛮族。”
傅成璧蹙眉,“非得是哥哥吗?朝中那么多将领……之前不是说,单九震偷走了我爹生前所著兵书么?哥哥此次前去,行兵布阵都在蛮族掌控之中,又如何能……”
她声音发颤得厉害,余下的话哽了哽,没能说出来,眼泪已夺眶而出。早在皇上将兄长召回京城之时,傅成璧就已料到可能会有今日。
“别担心。”段崇拂去她眼角的泪,“侯爷不一定输,万事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还能打蛮族一个措手不及。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找到乌都王子,解开双方误会,这样就不用打了。”
既然各执其词,必然是有误会横亘其间,找到乌都说出实情,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乌都王子在哪儿呢?”
段崇摇了摇头,“杨世忠一直在鹿州,想必他现在也已经同官府一起在寻找乌都了。一切都需要时间,无论如何侯爷都免不了要去北疆一趟。”
再多的话,段崇不敢再告诉她。
柯宗山临死前所有的预言都在一件一件地实现,他布了一出玲珑局,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按照他既定的轨迹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走到柯宗山最想看到局面之中。
从北疆战乱开始,傅谨之出征为将。没了傅谨之,京中天平失衡,仅凭京城防卫,如何能抵得过李元钧暗藏的势力?朝堂中有多少官员是他的党羽?军营中又有多少将领甘愿为他赴死?
汹涌难测。
待他一朝发难,必然势不可当。
——李家宗室不保,届时联合傅谨之、九娘,改朝换代,登基为皇。
——别反抗我,怀招,总有一天,你会为了对付他请出惊雷弓……
段崇想要扭转局势,单凭他自己不行,加上整个六扇门也不成。
请出惊雷弓,将江湖人士都卷入这场朝堂争斗中,势必会死伤无数,段崇负不起这样的罪孽,他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不请惊雷弓,按照傅成璧所说的前世,李元钧就会登基为皇。到时候不仅仅是他,包括向家、傅家在内拥护李言恪称帝的氏族都不会有好下场。
摆在段崇面前的选择实在不多。
按照柯宗山预想的路线,他是要逼得段崇联合傅谨之和九娘,里应外合,平定蛮族战事,届时傅谨之在周朝声威大震,回京后立刻料理因皇位内斗而四分五裂的李家宗室,拥护段崇为新帝。
且不提段崇断不会让柯宗山得逞,他自问无治世之才,更无鸿鹄之志,加之上一世李元钧称帝后困囿于权势之间,这么个深谋狠算的人都能身不由己,负了傅成璧,段崇决不愿走上与他同样的道路。
现在唯一能做得就是平定边疆战事,令傅谨之回朝,联合向家一起尽快拥护李言恪为帝。
……
翌日,段崇鲜少入宫去参了早朝。
事态果然如他所言,皇上下旨授傅谨之元帅印,即刻率领三千精兵赶赴北疆主持大局,尽早找到乌都王子,安抚屠奴的愤怒,化干戈为玉帛。
文宣帝再点段崇暂时卸任六扇门魁君,任御林军统领一职,负责重新策定皇宫巡防。
文宣帝这一计有得有失,得在于能够暂时利用段崇稳定京中局面,失在于将他牢牢地按在了临京,无法再干涉他务。
下了早朝后,傅谨之特意在殿外等了段崇一步。平时见了面势如水火的两人,这时候却是出奇的和洽。
傅谨之说:“临行前,本侯再去看一眼蛮蛮。”
“恩。”段崇应声。
“眼见就是临盆之期,她从小怕疼,怀头胎又辛苦,你要照顾好她,别再生些招人烦的事。段崇,你可别让本侯后悔把蛮蛮交给你。”
“是。”
两人又下了一道长长的白玉阶,下朝的官员纷纷向他们行礼招呼,预祝傅谨之凯旋的也有,祝贺段崇升任的也有。傅谨之点头回应,段崇默然不理。
过了一会儿,傅谨之抽着空档又问他:“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段崇摇头,又说:“明月希望是侯爷取名。”
傅谨之挑眉,“哦,这会儿不叫傅衍啦?”
段崇:“……”
傅谨之低低一笑,负手而行,“那就等本侯回来再想罢。”
段崇脸色木了一木,没吭声。傅谨之哼道:“知道你想说甚么,‘那也得回得来才行’,是也不是?”
段崇:“你是她唯一的亲人,若战死边疆,她承不住。”
“你这小子,果然在心里咒本侯呢。”傅谨之朗朗笑道,“区区蛮夷,本侯还没放在眼里!就算是最坏,家中有你承住就行了。”
这是傅谨之第一次对他说“家中有你”这样的话。
这边又有官员向傅谨之拱手言吉祥话,段崇在一旁稍作等候,缓缓攥起手掌。初冬的寒风冷冷灌入袖中,阴沉许久的天开始落些细细簌簌的雪粒子,很小很小,如霜如沙。
待傅谨之寒暄完毕,抖着袖袍上的雪粒子,道了声:“快走,真没完了。”
两人骑马回到段府,段崇留给他们兄妹二人话别的时间,到府上就去了厨房掌勺。
傅成璧听前院奴才回禀侯爷来了,忙起了身,往门口打探,就见傅谨之走进来,一边将满寒的披风脱下交给下人,一边往里走迎上傅成璧的目光。
“蛮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