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说了这些话,段崇也不敢靠近,浑身肌肉都在紧绷着。傅成璧瞧见他实在木头得过分,松了笑,缓缓抬起了手,招段崇过来:“我有些冷。”
和解的意图如此明晰,段崇如获大赦,上前几步握住她发凉的手,坐到长榻上,又取了一角蜜合色的薄被来轻轻拥裹住她。
“不拿你解闷了。关于虞姑娘,她父母双亡,唯一能投奔的就是京城的朋友,从前也对你有过男女情长的心思,这会儿想要寻你做依靠,我能理解,可不能容忍。但欠了虞家恩情的人是你,不是我,该如何面对她的情意,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傅成璧有些昏昏然,眼睛发涩,想起前世深宫中漫漫长夜下无边的寂寞,滋味难忍。她不想再活成那副模样,纵然信任着段崇,却也同他挑明了此话,“如果你为着恩抬她入门,我不会反对,只是你我夫妻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方才还如获大赦,这会儿段崇却真知道怕了。令虞君住在段府,他无半点旖旎的想法,所以自然而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此事要是真摆在傅成璧面前,再多的理所应当都要让步。
段崇手臂不禁用上了力气,怕自己力气小了,就困不住她要逃离的念头。
“明月,你就是发脾气都好。这样的话,别再说第二遍。”
“没要发脾气。我要是提前知道,也会让你将她带到府上来。”这是真心话,并非是大度不大度,一些是该做的应当要做。
怀中人的身躯渐渐松软下来,懒懒地依着他。傅成璧与他十指交扣,暖起来的温度如煦煦阳光传至段崇发冷的手掌当中,傅成璧说:“方才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了……本来也不是想对你说的……”
第二句说得声音极小极小,段崇没有听清,傅成璧也忙着揭过。
“我可无暇顾及她的小心思。”
傅成璧拢着腕子上的珊瑚手钏,想起了在宫中的事,又忘不了李言恪那双属于少年儿郎的清澈眼睛。
她说:“眼下皇上龙体欠安,朝中不太安稳,哥哥回京,应当不只是为了来探望我。但远水终归救不了近火,哥哥的权势都在镇着西三郡,想要稳定住京城的局势,少不了向家的支持,而向家则少不了惠贵妃。”
段崇问:“你去大佛寺,是要请惠贵妃回宫?”
“不一定能成,只能尽人事罢。”
她明眸点漆,笑盈盈道:“正巧给了你时间去处理这桩事。”
“何时回来?”他忧虑地问。
“三日后罢。哥哥到京,一定会来看我的。”
段崇有些无奈地揉了一下眉心,“那你一定早点回来。”
“怎么?”傅成璧笑道。
段崇耳尖发红,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我真是怕了你,也怕了你哥了。”
“你看重我,才会怕。”傅成璧将他的手放在腹上,轻引着他低头亲吻,“方才要是晓得说两句好听的话,我也不舍得刁难你了。”
“我以后一定学。”段崇承诺得煞有介事。
傅成璧小小声说:“其实现在也蛮好的。”
段崇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轻松感,这般一闹,一月不见的相思愈浓,探身过去一下一下亲在她的耳畔。傅成璧脸颊上漾起浅浅的轻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着,任由段崇捏住下颌诱她轻启开口,噙住舌尖温柔地吮舐。
亲吻过后,犹觉不足,可段崇此刻如履薄冰,不敢再有一点贪心。
……
次日,六扇门急召,华英离开时还有些惴惴不安,怕留虞君一人在府,按她这等脾性,约莫是真敢找傅成璧的晦气。
虞君也本打算好了,江湖里磨出来的心性教她万事一定行得爽利,昨日的话让玉壶听了去,她就已经做好傅成璧知晓的准备。况且,她不怕让傅成璧知道,在对待段崇的情意上,虞君自认不输于她半分。
虞君斗志蓬勃地要跟傅成璧说个清楚,却没想到傅成璧根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晌午时,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就往大佛寺去了,说是要为腹中胎儿烧香祈福。
满满的斗志一下萎靡,这场不需要交锋就能分出胜负的战斗,让她无端生出几分嘲弄。
第154章 玩意
去大佛寺, 随行的人马是段崇亲自挑选的江湖好手, 也是当日随傅成璧去钟楼的弓箭手。
成婚后,段崇就将这一队人马指来保护她。当天傅成璧不敢来, 也不敢不来, 于是第一次对这些护卫下了命令, 让他们随去钟楼。
她没有把握他们肯答应,毕竟要对抗的人是李元钧, 当今皇上的手足兄弟。未成想,他们连问都不问,拿了弩弓,敬声领命, 让傅成璧清楚地意识到,即便她当天下令射杀李元钧, 这群人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算是从前武安侯府的侍卫,也万万做不到这般地步。傅家训练出来的兵, 先忠得并非傅家, 而是君。
有这么些凶神恶煞的人镇着,傅成璧无恙地进了大佛寺。为了不扰佛门清净,傅成璧让他们留在寺外待命,随行的只有玉壶和两个侍卫。
傅成璧先在宝殿敬香祈福, 求了一枚上上签, 解签的师父温慈一笑, 只批了一句“谁无风雨时,拨云见天日”。解过签, 傅成璧扶着玉壶的手出去,迎面秋风起,抬首望见西天际乌沉沉地阴了过来,倒也真应了方才解签的话。
玉壶蹙眉,“这一季的雨还真是说来就来。”
大佛寺的主寺中乃是和尚僧侣修行之地,一侧的偏寺中才是尼姑庵,惠贵妃带发修行自然也是在偏寺当中。一行人到时,惠贵妃持古青色的大伞,在禅房前等候已久。
傅成璧双手合十,躬身敬礼。
惠贵妃眉宇间俊丽不减,慈和尤盛,待傅成璧最为温柔,得知她今日来访,一早备下清茶斋菜,问着近况,就将她引进禅房当中。禅房中不见香,也不见任何华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味道,案上佛经最多,秋风一拂,掀起浪波似的书角,有一股说不出的宁静。
傅成璧身心愉悦,望着惠贵妃的眼神也多了一份亲切。
谁能想到曾经在战场上杀伐的向挽青,在后宫中逐鹿的惠贵妃,会将自己的后半生消磨在这一隅中。
惠贵妃目光在她肚子上打量,问道:“快要生了罢?”
“才六个月大。”
惠贵妃轻笑道:“我没怀过孩子,还不如你知道得多。言恪到我膝下时已经两岁了,过了最难照顾的时候,会跑会跳,除却淘气得教人头疼以外,其实还是挺好带的。”
傅成璧说:“前些日子到宫里看言恪,个子长得好快,就是这段时间总做噩梦,一下瘦了不少。”
惠贵妃抬茶盏的手略微顿了一下,傅成璧尽收眼底,感觉事情落定了七八分。惠贵妃虽然不是李言恪的生母,可却是亲手抚养他长大的,母子情分不比别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