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单膝跪在地上,周身的疼痛未散,可他却缓缓抬起血红的双眸看向柯宗山,薄唇泛起了一丝笑,“你忘了,当初只有一个人能破此阵。”
柯宗山负手而立,温然看着他,“是。只有你。”
魂铃阵最初的一重,也是最难的一重,就是对抗从脏腑涌上来的痛感,只要能忍得住,拼尽全力去破其中一角即可。
他破过此阵,就知此阵的死穴在哪里。三十六路,缺一不可,少一则溃万……
段崇握住掉落的魂铃,扬手一摇,故意与其他规律的声响错开,导致铃音越来越乱,一点一点失却原本的威力。
其余三十五位道士见阵法被破,则招起剑来围攻而上。
沈鸿儒扶着梁柱,悬着的心总算能轻松一点,逼得他们开始对剑最好,能胜过段崇剑法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段崇移步变换,如同游龙穿梭在道袍清影当中,身法无痕,剑泛寒光,一挽一出,啸成狠烈的杀气,挑开围攻的困势,血花四处飞溅,须臾间宝殿当中就泛起浓郁的血腥气。
剩下站立的道人已然明白,围攻不成,只有合攻才有取胜的转机。段崇冷然嘲笑一声,见他们齐齐提剑,屹然不惧,剑势力似狂澜,剑光灿若星辰,出必见血,却不执着于取人性命,而是挑起手筋、脚筋。
玄阳子一旁观阵势已破,洞悉了定局,他垂首向柯宗山请命道:“门主。”
“想顽儿?”柯宗山将自己手中的剑扔给玄阳子,“我的剑,借给你使。不过当心丢了命,你大不必陪着我死在这里……”
玄阳子眼底隐隐有波光,握紧剑缓步走上去,而后一寸一寸拔出来,沉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
待平定了战局,骄霜入鞘,段崇撤步回身,流云袍袂翩飞,随之立定。他冷漠地抬起黑眸,望向立于不远处的玄阳子。
玄阳子看着他这双视若无物的眼睛就心生厌烦,这种厌烦起源于深深的嫉妒。无论如何,他都是千机门的叛徒,而背叛千机门的人,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都应该被追杀到死。
偏偏段崇还活着。
玄阳子说:“一剑。若你能接下一剑,我甘愿受死。”
段崇不言不答。玄阳子眸色发狠,一下凌空而起,惊世青鸿,雷霆万钧,从上空劈压直下,周身澎湃的内力都灌注在这一剑上,伴着撼天动地的喝吼声,彻剑砍下泰山般的威重!
“铛”地一声闷响,段崇横起剑鞘,正面受下这一剑。的确狠,段崇有一瞬间觉得手骨都快酥裂了,却是剑鞘先应声劈裂。玄阳子再往他面上狠压去,段崇咬牙,靴下蹬地撑力,抵挡住他的攻势。
千钧一发之际,玄阳子恍惚间听到段崇唇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讥笑。
还不等他反应,眼前突现一道寒芒,划开他的脸皮子,在他因突变而猛然收力之时,整个人就被从骄霜中喷薄的蛮力顺势掀翻倒地。
身后狠狠的冲撞令他莽吐出一口鲜血,再度回神望过去,那把不知何时出现在段崇手间的匕首已经往他的胸膛间直刺而来!
撕裂心肺的疼痛于他胸膛之间荡裂开来,玄阳子齿间全是血沫,胸膛的血窟窿很快就濡染透了整片法袍。
段崇并未停手,而是持了骄霜,缓缓走向柯宗山。
“你也想与我过招么?”段崇冷声问他。
柯宗山笑了一笑,气定神闲地说:“为父不是你的对手。”
柯宗山已然年迈,对上段崇,只会落得下风。即便是年轻时候的柯宗山,若是论剑,也达不到段崇如今在剑术上的境界。柯宗山厉害之处从来都不在于剑法武功,而在于攻心算计。
他能轻易寻到人身上致命的弱点,将其玩弄在股掌之中;而对方除了无能的愤怒外,难以做出任何反抗。
段崇起剑,对准他的心脏,一字一句地说:“我跟自己发过誓,明月受得苦,我一定要向你讨回来。”
“你要杀我?”柯宗山温笑着问他,仿佛只要他点头,柯宗山就愿意将命奉上。
玄阳子赤眼怒瞪,拼着力气喝道:“你不能杀他!”
“哦。”
段崇抬眉,骄霜剑浅入个尖儿,血珠子汨汨落了下来,毫无犹豫地一点一点刺入,似乎非要让柯宗山也尝尝穿心之痛的滋味。
“他是你父亲!他是你亲生父亲!”玄阳子嘶声道。
话音刚落,宝殿外可见的澄净长空上嘶鸣窜升起一道火红的号箭,比之千里火都要绚烂夺目。
“看来已经得手了……”
沈鸿儒惊着眸子,看向火红的一道烟痕,那个方向,正是皇宫的方向。
柯宗山握住骄霜剑的寒刃,缓慢地站起来,苍老的手教锋刃割破,鲜血流淌而下。他将目光游移到段崇一时发白的俊容上,弯唇笑了笑,“吾儿,人终有一死,怎么死都没多大的分别。只不过与其为病魇折杀,为父更愿意死在你的剑下。”
第145章 归来
段崇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沈鸿儒见他长久僵住, 嘶声道:“段崇!你信他?他骗你的!”
柯宗山说:“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段崇!!”
“父亲?”段崇这一声唤得沉静无波,“就算是真的,你配吗?”
离开千机门初的每一个日夜, 他都无法从满手罪孽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咽在喉咙当中的是满腔的委屈和自责,让他日复一日清醒地认识到, 即使背叛,也无法掩盖他曾经犯下大过的事实。恐惧、邪恶、懊悔交织成烈烈火焰, 炙烤着他的每一处知觉。
将他造就成那副模样的人, 也配称之为“父亲”?
段崇想想都觉得可笑, “你还挺不要脸的。”
柯宗山道:“我知道你恨我。今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柯宗山握紧了剑刃,侧首望向瘫坐在地上的文宣帝, 轻声道:“陛下,给你一个忠告,趁着自己尚有余力,尽快除掉李元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