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 傅成璧心底一凉,刺骨的寒意猛然席卷至每根发梢。恐惧盘亘在她的心头,经久不散, 傅成璧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忘记当年在鹿鸣台的恐惧。
对李元钧此人的万念俱灰, 以及对看到段崇身死刀剑阵时的毛骨悚然……
静妃见她脸色一下青白,“郡主, 你怎么了?”她招了招傅成璧的手,却发觉软若无骨的手指凉如冰块, “怎么了, 手怎的这样凉?”
傅成璧这才回神, 扯出一丝笑来,“没事。就是觉得这道人当真神通广大……”
“可不?皇上特许他住在清心堂,每日都会召见呢。”
傅成璧知道, 神通广大的并非道人,而是李元钧。李元钧能找到怎么一个能人异士来取得文宣帝的欢心,甚至让文宣帝动了建造鹿鸣台的念头,实在非寻常人能轻易做到的事。
傅成璧多少猜到这道人不过是在信口胡诌。前世文宣帝后期同样为病魔侵扰, 无论是在鬼神一说还是在药石方面,满朝上下都做了极大的努力,而当时的确有道士进言说需得镇病邪。
病邪需得怎么镇, 傅成璧至今不知。她唯一知道的是,所谓的鹿鸣台不过是她当年随口一提,后来莫名其妙就成了能够镇天子病邪的造物。
那时李元钧牵着她的手一同上了高高的钟楼,漫天霞光, 将两个人相依偎的身影笼上碎金的光影。
她藏到他的披风中,任由李元钧无穷无尽地亲吻着,在她耳边低语不断。她红着脸说,很喜欢这里,李元钧问她为甚么,她那时候年纪小,知羞,不好意思说是喜欢和他单独在一起,只道贪恋东城郊外的景光。
在这样高的地方眺望而去,正好能够将郊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之后,李元钧让她为此处取个名字……
傅成璧一想起来都觉得头痛。这鹿鸣台的确是她提议的,名字也的确是她起的。之后因建造鹿鸣台惹出一连串的是非,搞得人神公愤,为她未来大周妖后的名号奠定了稳固的根基。
不是甚么好的回忆。傅成璧连想都不愿想。今世没有她,鹿鸣台照样还是出现了,可见跟她根本没甚么关系。鹿鸣台也是李元钧筹谋的其中一步,根本不会为了谁而改变。
“璧儿姐姐——!”
言恪一醒,就听孙姑姑说傅成璧在兰若堂,正在陪静妃娘娘说话。病了这么多日,他第一次这样高兴,连外衫都没穿,一条腿蹦着蹬靴,迫不及待地往正殿里跑。
傅成璧见他,一下弯起眼睛,像是往前一样张开手抱过他,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言恪,你醒了?还难受么?”
“看见你,就全好了。”虽然他的脸颊明显还教低烧烧得发红。
他嘴巴一向甜,乐得静妃在一旁直笑不已,说:“这恪儿的个子窜得快,可这小孩子脾气一点都没变。”
李言恪不乐意,道:“谁说的?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璧儿姐姐,你说是不是?”
傅成璧笑道:“是。”
李言恪走过来,身上熏着的沉香味道也浓了。方才闻着还没甚么,这会儿胃中如同翻江倒海,口中一阵阵泛酸,不过很快就教她压了下去。
李言恪看她脸色青白,略显憔悴,担忧地问:“姐姐也病了吗?”
静妃这才记着他尚在病中,将他揽过来说:“你风寒总不好,别染着郡主,到时候一起受罪。”李言恪也怕,莽地躲出去好远,显然对此很焦虑。
傅成璧入宫前就有这等症状,闻见些许异味就会觉得恶心,不怪言恪。她说:“与殿下无关。我这几日总睡不好。”
“别轻心,本宫指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麻烦了。看过殿下无事,我就不多叨扰了。”傅成璧牵过李言恪的手,同他说,“在宫中好好照顾自己。你表姐夫时常来宫中,若有甚么困惑,大可问他。”
从前文宣帝实在喜欢长子李言玄,对于其他的皇儿皆不冷不热,现在因着惠贵妃的缘故对李言恪爱护有加,小孩子难免受宠若惊,更想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难免激进冒失,所以更需要师父指导。段崇文武都沾,现下教李言恪绰绰有余。
可李言恪想到段崇就有些闷闷不乐。
前些日子傅成璧因着马儿受惊而伤着,李言恪担心得不得了,可他又不能随意出宫,只能趁着段崇入宫教他习箭的时候问问近况。关于此事,段崇对谁都不愿意提起,李言恪见他回答得含混,一时生气,口不择言地说:“你都不能保护她,为甚么要娶她!”
李言恪平常也没少仗着身份对段崇恶言恶语,段崇虽然常板着个脸,但从不会放在心上。他是一个好师父,李言恪必须得承认这一点,他严厉,同时也很体贴。李言恪在他的督促下每日要射出一百支箭,磨得虎口发疼,翌日段崇就会令人送来药膏。
可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对于段崇来说,似乎比刀子还利。他的脸一下就沉下来,滞在当地,长久地凝眉不语。
往后数日,两个人都冷冷淡淡的。李言恪很懊悔,往傅成璧面前走了一步,却也没走太近,道:“前些天,我说了轻妄的话,惹师父不快了……他甚么时候会来宫中?”
傅成璧笑了笑,“近来六扇门公务繁忙,待他处理好了,一定会来的。”
与静妃和李言恪话别后,傅成璧才由玉壶扶着出兰若堂,门口又撞见那口大鼎,沉香的味道浓郁,浸染入袖。傅成璧低声吩咐玉壶取些香灰回去。
玉壶觉得奇怪,但是并未多问,依令照做,用手帕子包了一把香灰和一些残香。
回到府上,已是黄昏日头。
傅成璧压了半晌的酸意在胃中翻绞,没过多久就吐得天昏地暗。沉香的味道在她的鼻尖儿久绕不去,傅成璧疑心有异,已经让玉壶交给府上的大夫去查……得出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大夫说只是普通的沉香,经过提纯,所以味道会比较浓烈些。
傅成璧有些丧气,却也在意料之中。若真是李元钧授意道人所为,怎可能会露出这等破绽?只不过待段崇解决了沈相的事之后,需得让他去摸一摸那道人的底细。
府上的大夫是经张妙手推荐的,尽职尽责,见傅成璧呕得眼睛通红,也不敢大意,说替郡主诊诊脉稳妥些。一诊不要紧,诊得大夫都精神抖擞的,再三确认才眉开眼笑地说:“郡主大喜。”
傅成璧紧皱的眉头缓缓平缓下来,桃花眸子轻漾起春水。窗外不是鹿鸣台上空的银灰冰轮,不是风刀霜剑,而是青天澄碧,细风清朗。
段崇回府,惯常板着个脸,不动声色地问过夫人的情况,知道她去到宫中看过李言恪,难见地挑了下眉,显然不悦。
他一进到屋中,左右没寻见傅成璧的影子,一边唤着她,一边脱着外袍往内室当中走,绕过一重屏风,就瞧见傅成璧正倚在榻上看……看卷宗。
段崇一下就注意到她眼睛发红,下意识觉得以为她哭过,那跑过来的姿势比李言恪还傻,抚着她湿润的眼角,问:“怎么了?”
傅成璧思绪还停留在卷宗上,见着段崇,张口就在问案子的事:“吴钩没甚么动静?”
段崇将她手里的卷宗压下,凝视着她道:“我在问你。”
傅成璧推开他,不耐烦的样子,嘟囔道:“我难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