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假错案……难道是这个意思?”傅成璧恍然大悟地暗道,“是他觉得自己未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所以才甘愿认了这个罪名,到县衙任职的?”
玉壶见她唔哝了几句,疑惑地问:“姑娘在说甚么呢?”
傅成璧蹙起眉,俏生生地骂了一句:“这人傻的呀!”
“谁傻呀?”
傅成璧说:“姓段的!”
玉壶扑哧一笑:“段大人总算是姑娘的救命恩人,何必总记恨着他呢?”
救命恩人?傅成璧眸子浮现了些惑然,赶忙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说,围在府外的乞丐都是段崇派来的?”
玉壶点点头:“是呀,其中一人好像来头不小,说是丐帮的长老。乞丐还分弟子长老甚么的,听着才有意思呢。”
上辈子她没去过长公主府,也不认识展行,这才免了被劫持的灾厄。但那些江湖人士和乞丐仍然出现在了侯府周围,也就是说,段崇那时候就在暗中保护她了?
傅成璧轻揉着发疼的额头。她上辈子到底欠了段崇多少债?
……
翌日,傅成璧到六扇门来当值,她从颍昌买了不少特产,令玉壶分全都送了出去。
收到一盒甜果子的杨世忠前来道谢,还有些惊诧,问:“傅姑娘?你真得回来了?”
傅成璧“恩”了一声,正将几支新梅插到冰玉瓷瓶里,看着他手里的甜果子说:“我瞧杨大人值房桌上的盘子里总是满满的糖,想着你爱吃甜,就特地挑了这巧儿果。不过这个吃多了会腻,配着淡茶最好。”
杨世忠嘿嘿笑了起来:“原来是去颍昌了。我听魁君那意思,还以为傅姑娘受不住这等苦差,不肯再来了。你来了最好,也好心解救解救我等沉浮苦海的芸芸众生!”
傅成璧弯起眼睛,问:“此话怎讲?”
“姑娘写字好,文章也好,魁君恨不得将你做得笔录贴我脑门儿上,让我学着。”杨世忠一肚子苦水就开始往外倒,“你说我这一大老粗,就跟了魁君后开始认几个字,这哪里能跟你比啊?”
傅成璧的字写得真是清秀工整,也怪不得段崇会嫌弃他那狗爬的字儿。连他自己都嫌弃。
傅成璧说:“术业有专攻。我在六扇门就是做这撰书的事,正如杨大人缉拿犯人一样,互换了位置,谁也做不成的。”
杨世忠听她夸赞,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又连忙拿着巧儿果道谢。
入冬后天黑得早。傅成璧一去颍昌,耽误了不少工夫,故而今夜索性留在值房里整理案宗。教玉壶取来成山的卷宗,堆得书案满满的,似乎能将她埋在了里头。
屋子里雪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四周静谧得能听见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她提笔蘸上金粉的朱墨,手顿了好久,才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黄金台下美人骨,铺就朝天路”,其余不敢再过多赘述,随即将纸笺塞到竹筒中。
她揉过酸涩的眼睛,取来了刻刀,盯着手里尚未刻字的竹筒上,左思右想,终是刻下“美人骨”三字,再以桐油封之,端端正正地搁在桌上,等着明日入库。
正在此时,门被猛地推开,风卷着雪一并涌入,携来阵阵寒意。
“谁在这里?”是段崇的声音。
傅成璧从小书山中站起来,茫然地望向这不速之客,可对方明显比她还要惊疑。
“你?你在这里做甚么?”
傅成璧说:“值夜。倒是我该问问段大人,这不会敲门的毛病是怎么学来的?”
段崇回头看了眼大敞的门,又转回来看向了傅成璧,语气有些含混:“我以为是进了贼。”
“贼还敢偷到六扇门来?”
“不好说。”段崇认真又正经地答道,“有的贼连皇宫都敢去。”
傅成璧眼见着火盆里需再添些炭,径自走了过去。待与段崇近了些距离,她才闻见这人身上铺天盖地的酒气。她轻蹙着眉,以手绢掩住鼻子,问:“喝酒了?”
“是。”段崇点了点头,继而又补了一句,“和沈相。他曾是我的老师。”
“……我又没问你这些。”
段崇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解释,别开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傅成璧不再理他,用铁钳子夹了几块雪炭,伸着发凉的手取暖。这纤长玲珑的手指比雪都要细白,作拢起来,牵得手腕上的珊瑚钏子发出清脆的碰响。
傅成璧不见段崇有要离开的意思,问道:“天色这么晚了,段大人不去休息呀?”
段崇声音有些闷,“为甚么回来了?”
傅成璧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他在问甚么,说:“我又不会住在颍昌,自然要回来。”
“我是说,为甚么还要来六扇门?”
他板着个脸,有些严肃。傅成璧瞧见,不禁嘟囔一句:“你怎么一开口,就跟审讯犯人似的?……我是女官,在其位谋其事罢了。段大人要是觉得我碍眼,不来我这破庙里就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崇立刻否认,又言,“傅姑娘年纪尚小,又是武安侯府的小姐,实在不必当这个苦差。”
傅成璧说道:“我不觉苦,便算不得苦。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做一些我想做得事……”
写书也好,查案也好,报恩也好,总比以前长夜寂寂,每一日就只盼着李元钧来看她的日子要好。
她想起自己总归还欠着段崇的,不想总与他这样僵着脸,便嫣嫣然笑起来,说:“不同你讲这个了,说些开心的好伐?你不如同我讲讲,甚么样的贼敢去皇宫里偷东西?”
傅成璧沏了热茶,请段崇坐下。
段崇显得有些拘谨,端正地坐在她对面,一板一眼地答:“盗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