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只觉肩上那一下十分沉,他回头,脸上笑容绽放,有些赖皮,语气自然得像是要跟班主任称兄道弟,却又跟之前的有几分不同,“老师,我没走神,听着呢。”
班主任点头,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没有往常苛责时的愠色,“嗯,我看着呢,你是没走神。”
气氛变得比先前轻松,有人补一句:“对啊老师,最后一节课了,肯定不走神。”
班主任浅笑,背在身后的手重新拍上男生的肩,隔几秒,字正腔圆地又喊一遍男生的名字。
全体有片刻的晃神,不太明白班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忽地,侧头的人里,有人转回身,拾起笔在纸上郑重写下几个字。
一人明白,陆陆续续地,全班人也理解了过来。一时间,静得只剩笔尖与纸页接触的声音。
就这样,照着从后往前的顺序,男生们肩上都承受了一份重量,轮到女生,班主任则在桌上轻点一下,似安抚,似鼓励,颇具分量。
到了靠窗的位置,班主任嘴里念的便是——
“李妲姣。”
李妲姣抬起了头,眼睛通红。
“祈热。”
祈热看向班主任,同往常那般,面上写满了坏心思。
“陆时樾。”
陆时樾抬头,挺直背,与班主任交换一个平常的眼神。
“梁碧梧。”
梁碧梧弯起嘴角,朝班主任笑了笑。
前后两个名字的时间间隔不过半分钟,除去唰唰的落笔声,教室里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吸鼻声,也有人趴着桌子,肩膀耸动。
最后一个名字喊完,班主任慢慢走上了讲台,他脸上仍带着那几分浅笑,口袋里的笔没被他取下来,别在口袋里十分板正,他双手撑在讲台桌面上,“这份作业,不用上交给我,同桌互改可以,前后桌也行,你们自己看着办,想自己改也没问题,改了不用还回去,待会儿装进书包带回家。”
李妲姣是哭得最凶的那个,她耸着肩膀抱怨,“老师,咱们班几十个人,装书包里不给我压死啊。”
有几个人配合着笑了出来。
活宝们也“活”了过来,对着李妲姣开玩笑,“大脚,你背你自己一个也够呛。”
又有人说:“要死一起死啊!”
李妲姣顶回去,哭腔还在,“谁要死啊?!我要高考!”
“哈哈哈……”干干的几声笑。
笑完,教室又安静得有些过分。
讲台上,班主任几度张嘴却没说出哪怕一句,眼睛里泛着点点亮光,撑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铃响之前,他拾起了粉笔,粉笔在桌面上一敲,接着在黑板上留下八个字——
“山高水远,勿忘你我。”
他放下粉笔,转了身,笑容慢慢绽放。
掷地有声说道:“高三七班,高考必胜!”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好。
第33章
六月七六月八, 录取吧。
2003年的高考注定要载入史册,因非典, 戴着口罩的考生们在进考场前要先测体温, 学校也另备考场,体温异常的学生需要立即隔离, 单独进行考试。
考生们本以为顺利进入考场可以松一口气,可拿起试卷,又要面对难得令人发指的考题。
这一年, 数学全国卷因四川南充出现泄题事件,临时更换成备用卷,备用卷的难度甚至大过奥赛题,以至于还坐在考场上,就有学生因顶不住压力开始哭了起来, 结束铃声一响, 全校更是哭声一片。
这次高考被称为史上最难高考,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七班的班主任站在一众数学老师当中,老师们说着考题, 也想着法子要怎么安慰自己的学生。
学生们出了考场,都被老师招着到了一边, 七班也被班主任喊到一角。班主任无非说些安慰的话, 让大家维持平稳心态,好好准备明天的英语跟理综,学生们哪还听得进去, 站着抽抽噎噎,班主任面上乐观积极,心里已把偷题的学生骂了千遍万遍。
第二日,理综远远超出往常模拟考的难度,又将本就心态崩溃的学生打入地狱,出了考场,遍地是坐地放声哭的学生,前一日积压下来的压力也在今日被一并发泄了出来。
四个人里,梁碧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女孩怎么安慰,她也停不下来,再哭一会儿,李妲姣也跟着哭了起来,梁碧梧为了考试,她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分离。
高考结束那日,季来烟的甜品店在门口挂上牌子,为安慰考完的学生,店里免费提供一份简单的甜品。祈热要去帮忙,季来烟指指店里充足的员工,推着她出了店门。
陆时樾回了趟家把车骑出来,这会儿停在路边等她,祈热手上拿着高考专用笔袋,跨上车前,手一扬,将笔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坐上车,两手往陆时樾肩上一拍,她如往常说一声:“起驾。”
一路无言到家,自行车停在院内,祈热下车后没立刻进屋,口罩往下一扒拉,她站旁边问:“怎么样?”
掌着车龙头的两只手松开,陆时樾低头脱下口罩,“跟平常差不多。”
祈热“嗯”一声,微微低头,视线里陆时樾脚轻松踩地,校服裤绷出线条,如他的人,笔直利落。祈热捏着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我好像有点超常发挥。”
题目难易的判断有一定普遍性,但每个学生的长处与短板不一,与之适合的题型也就不一样,题目的难易就因人而异了。
那些难度大的题目在祈热看来却不太难,甚至可以说做起来得心应手,先前班主任就说她思维有些发散,总要用些偏门左道,更适合做竞赛题,现在真遇见,也算是应验了班主任的话。
陆时樾平视过去,伸手勾住她口罩挂耳带,动作算不上温和,祈热也乖乖松了手,任由他解走。家长、老师很早就交代过,口罩用完即扔,她总是养不成习惯。
扔完口罩,陆时樾到水池边用消毒液洗手,祈热站到旁边,他便拿着瓶子冲她手上按了几下。
祈热搓着手,侧颈问他:“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陆时樾一心洗着手,“没有。”
“那我给你送毕业礼物,毕业礼物你有想要的么?”她洗手也不专心,手指在手背上画着圈。
陆时樾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没有。”
祈热像是没听见,“我们打算去买水手服作纪念,要不也给你买一套?”她也将手伸过去,随意冲一下,手指一弹,故意把水往他身上甩。
陆时樾象征性回避一下,将手彻底冲干净了才转身往屋里走。
祈热关了水龙头跟进去,“要买吗?”
陆时樾抬脚上了楼梯,祈热几大步跟上去,一会儿在他左边,一伙儿又到了他右边,话里带着笑,还是那句,“要买吗?”
“要买吗?”她孜孜不倦地问出第三遍。
陆时樾在楼梯半中央回了头,祈热在两级台阶下,手肘搭在楼梯扶手上,见他扯出一个久违的笑。
他回:“不要。”笑容稍纵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脸。
祈热却越发像块甩不掉的橡皮糖,一路跟进他房间,不再说裙子,又开始说起了明天去拍毕业照的事儿,“你记得带相机,照相师傅肯定拍不过来,我们单独拍。”
陆时樾不觉得烦,脸上却像以前一样,似是被烦得不行才点了头。
事实是,等他带着索尼相机去学校,因为照相师傅不够,他直接被隔壁班连人带相机借了去。不少人要拍小群体照,他耐着性子按着快门,“咔嚓”声不断。
又一声,肩上同时被拍了一下,他回头,见到一张化了妆笑得明晃晃的脸。
“好久不见。”来人是鹿小诗,剪短了头发,整个人显出几分英气。
陆时樾查看一眼相机屏,再看回面前的人,确实是很久未见,以至于他有几分恍惚感,也没那么抵触,“不用上课?”
他穿再简单不过的校服,看着清瘦了一些,头发理得很短,鹿小诗原本做好了强大的心理建设,一见他,心跳又漏了拍,她回头指指不远处的球场,“体育课,看到你,就过来了。”
“怎么你给别的班拍起来了?”她是看到祈热在隔壁,知道他站在了其他班级里。
“相机不够。”他简单解释,又看一眼显示屏。
“陆时樾!别跟美女聊了,拍照呀!”被晾在后边的队伍里有人开起了玩笑。是相邻的班级,天天打得着照面,又偶尔一起踢球,男生们都认识他。当然,女生也都知道他这号人。
一个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起哄。
“你去吧,我回去上课了。”虽是学生间见风就是雨的起哄方式,鹿小诗心尖仍发着甜,笑得愈发甜美。
陆时樾应一句,要转回身,鹿小诗又喊了他。
等他再回过头,她深吸的那口气吐出来,“你想好要去哪个大学了吗?”
她搓着手,“之前让祈热帮忙问,她说你还没想好,现在马上要填志愿了,想好去哪了吗?”
语气里几分不确定,是因为底气不足。她分明可以等到录取榜单出来,从榜单上找到他的名字跟去向,但又固执地希望从他嘴里得出答案。可是,她又有什么身份去问呢?就好像,她总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他,若是顺路,还会默默地跟一段路程,匀下来,几乎是一天见他一次的频率,真鼓起勇气站到他面前,张嘴却是一句“好久不见”。
陆时樾听她问完,下意识看向斜后方自己班的队伍,祈热笑得很扎眼,一眼就能让人看见。
“还不确定。”他再回头时脸色正经,不像敷衍。
鹿小诗意会地点着头,眼眸一抬,继续鼓起勇气,“不是马上要填了吗?”
陆时樾握着相机的手紧了紧,“得问了才知道。”他不再给鹿小诗说话的机会,说完便回头举起了相机。
问,问谁呢?鹿小诗看着那道瘦高的身影,手指绞在一起,垂下了眼眸。
比鹿小诗更迷茫的,是陆时樾自己。
没人知道,他焦虑了多久,原本糊着一张窗户纸堪堪遮住,现被外人捅了个洞,焦虑便钻出来到了明面上,以至于第二日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吹不到一半便走了神。
“怎么了这是?”柳佩君手按上大儿子的肩,“考完了就过了,没什么可想的。”
“想也不好,不想也不好,咱们以前也这样,正常。”祈畔安抚一句。
蛋糕上七八根蜡烛还燃着,陆时樾点点头,一口气吹灭。
与往年的生日一样,两家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一顿生日宴,就连每个人的位置也没变。
陆时樾坐祈热左边,侧头便能看见她因见了好吃的放光的一对眼。
“热热是确定报外语大学,不去梅大了?”这两天,身边的人都从祈热嘴里听说了她超常发挥的事儿,陆正午也一样。
祈热嘴里塞满了饭,用力咽几下嘴里才空了,她干脆点头,“非外语大学不去。”
说完呼啦啦喝一口热汤,额头上立马冒出一头细汗。
左边伸过来张纸巾,祈热接过来便往额头上按,就那么沾着,也不拿下来。
“时樾想好了?”祈畔一问,一桌人除了专心吃饭的祈热,又都看向陆时樾。
他没想好,却不想如实回答。
柳佩君搁下了筷子,“我也早说了,留在本地最好,梅大去不了,理工大学总行,外语大学也很好,不管去哪个学校,回家都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