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农妇却看出这些人与他们无关,很快收了视线,低声催促老农赶车,老农才恍然大悟,慌慌张张抽鞭赶驴。
坡上为首之人本是立在高处极目眺望,并未注意坡下驴车。
可当那声轻微而淡定的催促传入耳中,他不由羽睫微翕,星眸闪过一道流光。
目光下移,投向车板上那位农妇身上。
头顶帷帽,衣着粗陋,坐姿端正娴静。
倒也难掩其身姿的丰润。
身旁的小兵以为他是闻到驴车上散发的酒香,逐笑吟吟道:“周校尉也闻到酒香了了?我见这两人似是卖酒的,要不要让属下去给您抬上一坛解解馋?”
那人目光缓收,抬脸移至身边的下属。
他脸上长着浓黑的须髯,由鬓角开始,蔓延至整片下巴,在阳光之下,显得尤为粗犷,令其看起来尤其威严,难以靠近。
连带着本是寡淡无波的目光,都显得危险了几分。
他薄唇轻启,发出低沉而略显古板的声音。
“还怕没酒喝吗,将军已在城里布了宴席,任你们这帮兔崽子不醉不归了,就别打乡亲讨生活的小酒了。”
下属自然讪讪闭了嘴。
他又将目光投向无边的丛林,烦躁地扯了扯汗湿的衣襟,转向另一边。
“张教头,附近究竟有没有溪水?”然后又扫向身后,那群早就热得汗流浃背的手下:“弟兄们都快热熟了。”
那位张教头驭马行前,掐着不停冒出的汗,苦恼地向山林眺望。
“这是我老家,不可能记错的,那山泉清透舒服,我小时候都不玩过多少次了!只是数年没回来,树木长太多一时有点辨不清路……”
“害!不记得路刚才怎么不问问乡亲!”
有人牵马就想往山下奔,那张教头就忽然喊住他。
“诶!!我看到了!在那边儿!这次准没错了!快,弟兄们快随我来!”随即,马匹又轰隆隆地朝一个方向奔去。
当驴车终于来到山庄门下,忍了一路暴晒的唐幼一便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边解颚下的带子,一边快步走入山门,朝里面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吊脚木屋欢喜大喊:
“婆婆——冯川哥——我来了!”
一边喊,一边这里摸摸吃草的山羊,这里抱抱欢喜摇尾地围拢过来的两只大黄狗,最后还要将窝在软绵绵的树荫下,懒懒睡觉的大白猫抱到怀里。
“小甜,好久不见啦,有没有想我?”
她最喜欢来这里了,没有乌烟瘴气的人群,也没有令人胆战恐惧的邪恶,这里只有自由生长的花草,猫狗,以及有爹娘味道的酒香。
很快,木屋上咚咚咚地跑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见下方温柔的人影,即欢喜地又蹦又跳,直将木屋子震得砰砰摇晃。
“小花花来了!小花花来了!娘!是小花花来了!!”
唐幼一忙不迭朝他招手:“是我是我!你下来,小花花有东西送你!”
叫冯川的男子更是惊喜异常,一脸狂喜地飞奔下梯,虽然身体高壮,脸庞粗黑,可那奔来的姿势,比兔子还要轻盈欢快,脸上欣喜雀跃,比孩子还要纯粹。
唐幼一最喜欢看到他这极富感染力的笑脸,所以虽然他人已经三十有余,智商却停留在五岁,也不影响她想对他好。她像对待一位可爱的弟弟一样,每次来这儿都会带点小礼物,就为了看他开心。
“伸出手来。”
唐幼一笑眯眯对他道,他便乖乖地朝他伸出双手。
“这次啊,我给你带了……诶?怎么不见了……”
唐幼一急切摸索腰身,发现挂在腰上的东西不见了,懊恼之余,歉意地看向冯川。
“冯川哥,礼物不见了……可能是在路上漏了……”
那东西她可是辛辛苦苦做了好几天的,虽然做的不够好,甚至及不上姑姑一半的手艺,却也算是她的第一件能吹出声音的成品。
所以,就这么遗失了,对她来说也十分的打击。
冯川伤心地红了眼眶,黑黑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急切,低沉的声音开始哽咽:“呜呜我要礼物……我要礼物……”
唐幼一不知如何是好,木屋上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不许哭!”
冯川当真立马不哭了,抿着嘴强烈控制自己。
一个体型略显佝偻,面容苍老的妇人从木屋里走出来,虽然衣着朴素,发髻却一丝不苟,手脚也利索,眨眼就从上面走了下来。
走过来的时候,婆婆先朝唐幼一瞪了一记,然后走到她儿子面前,毫不客气训斥:“多大的人了!一点小事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气势之强,即便是高她两个头的冯川,在她面前都会显得极为弱小。
“是我不好……”唐幼一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那婆婆就立刻把怒火喷向了她。
“知道不好还敢出声?你这不是找骂吗?”
这下,唐幼一也和冯川一样,乖乖低头接受婆婆的训斥了。
这对唐幼一来说已见怪不怪,这位婆婆对她态度一向不好,每次来这里,都要被骂上一顿才罢休。
一开始唐幼一也伤心畏惧,后面发现,婆婆其实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因为每次撒完了气,婆婆转眼就会给她□□吃的,睡觉的时候,还会过来给她掖被子。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越喜欢一个人,越会控制不住对他生气。”姑姑曾这么告诉唐幼一:“你看,她对她儿子,甚至对我,也都是这样的。”
所以,即便每次被骂的狗血淋头,唐幼一也不讨厌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