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刘玉干脆放下手中针线,正襟危坐起来。
她抓住丈夫的手, 认真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大不了再贬谪就是,难不成没受过?西南咱们都去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郎文逸一怔,旋即啼笑皆非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可一看到妻子认真的脸,他又笑不出来了。
是啊,若非习以为常,又怎会如此平静?
他甚至不禁回想起方才孟阳冲自己喊的话……恨吗?怨吗?
时至今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想什么呢?”刘玉捏了捏他的手,见他频频走神,越加担心起来。
听说有些人上了年纪之后,脑子就不大好使了,糊糊涂涂的,既不记事也不认人……
“我找到那个孩子了。”郎文逸忽然道。
“孩子?”刘玉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嗖地站了起来,颤声问道:“是阳儿?”
郎文逸点了点头,“其实也不算我找到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这些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四处打探,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谁承想就在一次平平无奇的文会时,竟然一眼瞧见了。
这不就是天意么。
刘玉僵了片刻,忽然两行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了。
“他,他在哪儿啊?还好吗?有没有受苦……”
郎文逸手忙脚乱替她拭泪,又哪里擦得过来,只好一一答道:“就在城中,如今看着倒是挺好的,不过想来也没少吃苦……”
他说一句,刘玉就抽噎一声,最后干脆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吓坏了,可主人没有传唤,也不敢肆意窥探,只是在心里干着急。
郎家的下人多是忠心的旧仆从,自然知道老爷夫人素日是多么恩爱有加,可,可眼下夫人哭得也忒惨了。
刘玉痛痛快快哭了半日,一双眼睛肿得烂桃儿似的,脸上的脂粉都被冲光。
她竟也顾不得许多,一叠声叫下头的人备车,说自己要出去。
“哎呀你莫急!”见她想起一出是一出,郎文逸忙把人拦住,“我也只是偶然得见,还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呢,你却又去哪里找?”
刘玉一听这事儿不对,当即蹙起眉头,“什么叫你偶然得见?不是说过话了么,怎么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呢?”
说起此事,郎文逸也难掩尴尬,吞吞吐吐道:“唉,那孩子还怨着陛下呢,无意中说起此事,怒气冲冲的跑了,我正使人打探他的住所,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却见刘玉将眉头一挑,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道:“他凭什么不能怨?”
郎文逸傻了,“你?”
刘玉咬牙切齿道:“莫说他,我心里也怨得很!”
当年孟家多惨啊,换谁心里能没有点怨气?别说抄家灭族了,就是当年郎文逸被牵连遭贬,刘玉也恨极了!
这么些年呕心沥血,到头来得了什么啊?
“你糊涂了!”郎文逸又急又气,拉着她坐下,压低声音道,“这话也是可以浑说的么?好歹你也是朝廷册封的命妇……”
“去他的命妇!”说起这个,刘玉更来气了,“不过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罢了,当我稀罕么?”
郎家的下人都是她亲自把关,忠心嘴又严,她自然无所顾忌。
郎文逸被她突如其来的泼辣劲儿吓了一跳,呆呆道:“你,你怎么?”
他媳妇不是江南水乡出来的温婉女子么?
“觉得我像个泼妇了,对不对?”同床共枕几十年,刘玉什么瞧不出来,当即冷笑道,“也不瞧瞧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
当年你遭贬谪,那些人见风使舵,后来又往西南去,那里民风彪悍,又多刁民,都欺负我们这些中原来的妇孺,你在外办差艰难,顾不上家里,但凡我们娘儿们几个软弱一些,早被他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我不能这么说?哼,我偏要这么说!我就是怨!有本事,再让朝廷撤了这什么命妇,再打发我往西南去呀!”
成亲数十载,郎文逸何曾见过妻子如此失态?整个人都懵了,半个字吐不出来。
刘玉也是这么多年实在憋狠了,今天突然得知侄儿的消息,先是大喜;又见丈夫如此顽固不解风情,又是大怒,索性一并发作起来。
见丈夫木头人似的呆滞,刘玉越发来气,就去另一头坐着,气鼓鼓生闷气。
可巧外头郎文逸的心腹过来回话。
他也是个没眼色的,正巧进来时夫妻俩刚吵完,他也没觉察到里面气氛不对,直接隔着窗子低声道:“大人,查到了,那三人现在就住在城西甜水巷的福来客栈。”
话音刚落,刘玉再次站了起来,大声道:“备车,备车,去福来客栈!”
外头丫头婆子齐齐应下,麻溜儿准备去了。
“哎呀你!”郎文逸跟着喊了声,可又说不出别的话来。
去是自然要去的,可你这样仪态全无气鼓鼓的,又算怎么个样子嘛!
“我怎么样了嘛?好得很呀!”刘玉自己也知道这个样子不大像话,匆匆忙忙对镜梳妆,又往肿胀的眼睛上扑粉,抽空道,“哎呦呦瞧瞧你那个什唔拔唆的样子……瞪什么眼睛啦,了不起我进京跟儿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