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这个新词给吸引住了,脸上又显现出那种柔和静谧的笑。
“我不想掌控他们的。他们有着完全的自由,可是他们好像都不满意……难道说,爱意就是心甘情愿地为他人自套绞索么?”
她转开眼,望向窗外轻叹道:“我真的不明白呀,医生。”
【5.社交模式:功利型。】
写到这儿,赫尔曼眉头紧蹙,随即将这行归纳用斜线划去。
共情社交显然并不适合谢舒音——她读不懂人类的感情。可他也无法判定她的社交模式就是功利型的,因为在他患者的脑海里,连功利的定义都不存在。
她就像动物一样,产生欲望,表达索取,直来直往。在一个冬天筑巢交媾,又在下一个春天毫无留恋地投奔远方。
【6.视觉失认。】
1921年,另一位名为赫尔曼的心理医生创立了一种墨迹人格测验,简称RIM。时至今日,这项测验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非结构化测量方法,规避了由社会称许性等心理定势引起的偏差,也考量了跨文化研究的影响因素,具有相当高的预测效度。
可当赫尔曼将这项测验运用到谢舒音身上时,情况却不大乐观。
诚然,RIM测验中表达出的人格信息很少受到主观意识的影响,可若是患者本身患有视觉失认,那么掩饰和伪装就成了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一面镜子,折射出的竟然是一片混乱,这成了赫尔曼决心下手调理的第一突破口。
马普所在脑科学领域成就斐然,在对谢舒音的治疗方面,赫尔曼选用了一种尚未上市的新药。
所有的药物都有其副作用,精神类药物尤其如此。这种新药的副作用已经由二期临床验证,70%的受试者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嗜睡症状,极个别受试者还会出现谵妄。为了实时监控药物效果,也为了适时调整药量,赫尔曼要求谢舒音在出现症状时随手画下那些幻象,很快的,每隔数日,他都能收到谢舒音精心绘制的简笔画。
没有鬼怪,没有心魔,没有任何在视觉上令人不安的事物。老实说,赫尔曼觉得谢舒音可能对儿童绘本领域颇有天赋。
她画的小鲸鱼和小鸭子是真的很可爱。
【7.人格解体。】
经过漫长的面诊沟通,赫尔曼仍然很难给谢舒音的病症下一个明确性的定义。最起码,在他这个心理医生眼里,谢舒音并不是精神病。
而对于她在性行为方面的强迫倾向,赫尔曼也有另一种见解。欲望的指向来源于潜意识中对缺憾的弥补。可究竟是什么缺憾造就了她?
很遗憾,谢舒音并没有告诉他。
面诊的尾声,赫尔曼合上钢笔盖,锡灰色的眼睛再一次落在他这位病人身上。
中国的山水画技与西洋油画不同,想要描绘朝雾夕烟,并不需要在纸面上反复铺设色料。浅浅地一留白就足矣。
赫尔曼想,除了卡通画,Melody一定也很擅长山水画。但科学并不理解留白的艺术,他需要了解他的病人更多,更具象化地勾勒她的心理,而后对症下药。
“谢小姐,关于这张画,还有什么是你可以告诉我的吗?”他问。
谢舒音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自相识以来,赫尔曼眼里的Melody一直都是平静端庄的东方瓷娃娃,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大幅度地动起来,肢体像是被某种力量牵扯着发生形变,而灵魂倏地一下便不知所踪。
她昂起头,十根手指抻得很直,缓缓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用力扼了下去。目光空洞,声线平淡:
“Butterfliesflyingoutofherthroat.”
片段的记录,零散的对话,拼凑出一个支离不全的人形。赫尔曼知道,只有木偶能被拼凑起来,但这属于哲学的范畴了。人们在生病,而他是医生。
整理进行到收尾阶段,赫尔曼写下了他的结论。
分裂型人格障碍。
完成之后,他显然对自己的分析结果不算满意,皱着眉头在结论后面打了个问号,而后隐去患者个人信息,将余下的病例内容扫描并传真给了他的一位同行‘朋友’。
对面接收了传真。很快的,发回一则简讯。
“赫尔曼,这女孩可不简单啊。”
赫尔曼笑了笑。在爱欲的狩猎场里,她是充满魅力的猎手,她的宁静与疏离就是海妖的漫漫哀歌,吸引着男人们为她前赴后继,竞相赴死。
“她在人格障碍方面的症状并不典型,这让我想起你提过的那个非病理性的概念——莎乐美综合征。”
“王尔德的笔墨虽然诗意,可毕竟太戏剧化了。我想她更像是迷住尼采、里尔克和陶斯克的那位莎乐美。”对方回复道。
“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男人们都愿意为她而死。”
“这只是那些有自杀倾向的酸诗人们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赫尔曼先是笑,而后又叹了口气,继续敲击键盘回复道:“她已经回国了。”
“好吧。那就得祝‘他们’好运了。”
多年不见,他的前妻还是这样的风趣幽默。“我想推荐她去你那里看一看,你觉得合适吗?”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