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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九盯着胡清河一个劲儿瞧的时候,胡县令也注意到了这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外邦人。并且很快,就有属下来报此人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既无文引,也无印照,甚至没有行李。
胡清河决定将人叫来见见。
被带到当地父母官面前的车九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刚刚在背地里对着人家暗搓搓地口吐虎狼之词,现在就被正主逮着了。虽然那句什么增添艺术性的说得极为隐晦,甚至有些文雅。
「玩游戏那会儿怎么就没发现威尔逊是基佬呢?」
「虽然县令确实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车九一边进行自我吐槽,一遍应付着县令的问话。
她给自己找好了人设——一个仰慕中原之繁荣而只身前来朝圣的西来国人,半路被劫走了全身财物,于是混在难民中走到了万山县。
“西来国在何处?”
“中原往西,行至日落处。”
“阁下的中原话说得真好。”
“大人谬赞,边走边学罢了。”
车九被放行了,这位长得好看的县令没有因为召见了她而给予她任何优待。她和刚入城的三百难民一起被临时安置在县城南边的白家旧塾。
“这里原来是我们家少爷小姐们启学之处,只是到底年久失修,不堪住人了,才建了个新的。看,就在那,离这不过一巷之远。胡大人也告诉你们了,这儿不能供你们白白吃住,但凡能干活的都要到赈所去领活儿,换取钱粮。至于家中童子,胡大人与我家老爷商量好了,可以寄在新塾,如果能学上几个字,也是小孩儿的造化。”头顶两个包髻的女子领着一纵家仆来给难民施粥,期间这么跟难民们说着。
车九排队领了粥和馒头,配着背包里拿出的两根保鲜度开始变黄的野菜,囫囵吃了,将饱食加满。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点开了制造栏。
制造栏里多了很多游戏里没有的东西,但是大部分还是锁着的,解锁新科技的前提是将两个科学机器造出来。
「问题是……制造科学机器的金块……」车九边想着,边查看科学机器的合成条件。
「一本科技——四块石头,四根木头,一个金块」
「二本科技——四个木板,两个石砖,两个电子元件」
「电子元件——两个金块,一个石砖」
「……」车九看着合成栏上的金锭子和上面显示的「金块」二字,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那个……应该是金子,不是金块……」
「就……搞科学真费钱啊……」
「再说吧……」
车九颓然躺下,盯着陈旧的房梁,像一条仰望星空的咸鱼。
「我身处的世界是真实的吗?还是我的一场梦?」
这场梦境比她以往做的任何一场梦都要奇幻,也比以往的任何一场梦都要真实。
……
“……运炭?”
“搬抬柳木棍?”
“这是要做什么?”
第二天一早,难民中的成年男子和一些强壮有力的妇人赶到了赈坊,看着布告上一条条运尿运肥油的活计摸不着头脑。
“好像是要炼铁……”
车九听到了,转头看去。
好家伙,老本行啊。
炼钢坊建在距县城十里开外的逆水河边,逆水河落差大,利用水力炼铁正合适。更重要的,是这里离矿脉很近。
“打铁专业”的车九抢到了抬棍的活儿。一群人或挑着炭,或抬着柳木棍,跟在管事的后面,走进了热火朝天的逆水钢坊。
“你们几个将炭送去那里。”管事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打着赤膊的黑壮男人。他们围着一个巨大的,缸模样的东西,那“大缸”下连着四方的风箱,箱上有柄,却不见人去拉扯,大汉们只是围着看着,风箱自己就呼呼地往大缸里送着风。
管事提醒了一句“离远点!铁水溅出来能把你们的眼睛给熔了!”
车九和其余几人继续抬着细棍,跟着管事走到了一处方塘,方塘边上有一矮墙,几人立在墙上,用柳木棍搅着方塘里发红的粘稠浆料,中有一人手持竹篓,向浆中洒着细灰。
管事又吩咐几人将柳木棍送去。
车九看懂了,前头的大缸是冶炼液态生铁的地方,方塘就是炒熟铁的地方,待生熟铁制成,按一定比例相合,封泥炼之,再经锻造,就成了钢,这就是古传的灌钢法。
只是……
“怎么不见锻钢的地方?”车九小声地自言自语。
“我们这儿只是产生熟铁的地方,将铁运到朝廷的兵马司再锻成钢刀,也有铸成农具再卖给百姓的。”没想到管事听到了,回头给她讲解了两句,“没想到你对炼铁也有了解。”
“我姑且能算个铁匠。”车九和善地笑笑。
管事狐疑地看了眼这个细皮嫩肉的男人,评了句“看不出”,然后脸色一变,大喝道:“天黑之前要搬二十趟柳木棍,别想偷懒!”
', ' ')('车九一行人赶紧跑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暂住在白家旧塾的人们白天干活,晚上领了工钱去白家新塾接了孩子回安置处。
车九老老实实地搬木棍,日子过一天,心就沉下去一分。
“醒不来咯……醒不来咯……”
车九晃着脚,摊在分给她的小房间里。
这房里住了两人。一个是车九,另一个是在路上分了她粥喝的那家的男人,叫张腊八。
“什么醒不来了。”张腊八刚去妻儿那用了晚饭回来,进门就看车九一副死人样,颓丧得不行,“怎么不过去和我们一起吃?”
“我死了,醒不来了。”车九懒懒散散地回他,“死人不用吃东西。”
“娘的,说什么晦气玩意。你这不活的好好的么。”张腊八边说边翻出一个小刀片,“拿去,死了也得刮胡子。你们那地儿的人胡子都像你这么能长吗?比春天的竹子长得都快。”
“啊……谢谢。”车九坐起来,摸了摸短短几天就长到锁骨位置的大黑胡子,“我的胡子长得比别人快很多。”
威尔逊的特点,就是一把大黑胡子。
当了近三十年女人的车九从来没有刮过胡子,更何况是这样原始的利刀片。咬咬牙,一刀过去,脸上就多了道口子。
好痛……
疼就不是梦。
这么一想,车九直接就被疼哭了。哈呜哈呜地嚎啕大哭。
把张腊八吓了一跳。
张腊八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阵仗,呆立了一会,往车九身边一坐,僵硬地给他拍背,干巴巴地说:“……别哭了……”
“不就是一道小口子……”
“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这么怕疼啊……”
车九一直嚎,嚎的前后左右屋的人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张腊八干了什么。张腊八的媳妇胡鹊也来了,在张腊八耳边小声问:“怎么了。”
张腊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没干啊,他被刮刀划伤了,就哭成这样了。可能是疼的吧。”
“傻子,谁会被道口子疼哭成这样啊。”
胡鹊推了他一把,坐到了车九身边,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尔逊啊,有什么事跟嫂子说啊,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人,在外面就是要相互依靠的。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车九边抽噎边说:“嫂嫂一直叫我尔逊,其实我不叫尔逊。”
“我叫威尔逊P海瑞贝尔。”
“威尔逊是我的名,海瑞贝尔是我的姓……呜哇哇哇哇——”
一群人陷入了莫名的尴尬。
最后车九也没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自己哭累了,就停了。
围过来的人很快都散了。只剩下张腊八胡鹊夫妇。胡鹊打了水来让车九洗干净脸,然后张腊八帮车九将胡子剃干净。
“这样看着好多了。”胡鹊温柔地笑着,要将剃下的胡子收拾了。
车九连忙去拦,将胡子团一团放进了新买的小木盒里,“在我们那儿,会把剃下的胡子放在床边,可以护身的。”
“嘿,那你收集的胡子都能做一个枕头了吧。”张腊八坐在自己床上,取笑车九。
车九配合着说笑:“能做两件棉衣了。”
等胡鹊回去看儿子了,车九又打开盒子做整理状,实则是将胡子收进背包。
物品栏里出现了胡子图案。
车九满意地笑笑,又将胡子放回盒子里。
胡子当然不是护身符,这是可以保命的东西。
一个木板,一块烤肉,加一缕胡子,可以做成血肉雕像。人死后会在从血肉雕像上复活,并减少血量上限。
做雕像的材料不难得,但前提是……
车九将视线移向合成栏——
「灵子分解器——四只兔子,四个木板,一顶高礼帽」
得咧,做血肉雕像得先做灵子分解器,做灵子分解器得先做出科技一本。做科技一本就得要金子。
而车九……看了看物品栏里的三十文钱,差点再哭一次。
总……总有办法的。
车九安慰自己。
……
第二天中午休息时,车九问总管每年的钢铁产量是多少。
总管回答三百万斤。
那……
车九问道:“如果我能将产量提高十倍,让每年产量达到三千万斤,你们中原皇帝得赏我不少钱吧。”
总管一听,瞪大了眼,“你说能增长十倍就能增长十倍?”
车九笑了,“我说涨十倍就涨十倍。”
总管凑近了,跟她说:“你要有这本事,别说赏银子了,说不定能赏你个大官。”
车九回他:“我不要当官,我要金子,我需要很多很多金子。”
“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总管仰头大笑,“你个大鼻子就会吹牛,你们那儿要
', ' ')('有这能力,还来中原做什么?”
“你可别小看我西来,旁的我们难望中原项背,独独这炼铁一项,你们不及我。”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你看哈……”车九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们炼铁要分三步,先炼生铁,再炼熟铁,最后成钢。对吧?”
“嗯。”总管抬抬下巴。
“那生铁,熟铁,钢有什么区别呢?”
总管指了指自己,笑道“我要连这个都不知道我还能当这个总管?”
“那你说呀?”
“硬而脆者为生,可锻者为熟,性刚强者为钢。”总管摸摸自己的小胡子。
“那为何生铁硬脆,熟铁性不刚,钢性刚强呢?”
“这……生铁多杂,熟铁次之,钢再次之。”
“是这个理!”车九猛拍总管的肩膀,“多杂则不刚,杂过少又易折,我这有一法,能控制杂质,只一步就能成钢。”
车九没说含碳量的事。含碳量的概念说起来太麻烦,不如先用杂质代替,之后再慢慢展开。
“你且说来。”
“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待我过几日画个图来。”车九眯眼,“只一个,这法子不能光说与你听,我要你引我去见胡大人。”
“去要钱?”总管挑眉。
“嗯哼。”车九点头。
“那你得先证明你那法子真的管用。”
“瞧好吧您!”车九笑道。
车九决心好好研究氧气顶吹转炉在现有条件下的重现方法。于是向总管请了假。
但是总管没批假。
于是车九只好白天哼哧哼哧地搬木头,晚上哼哧哼哧地设计炉子,昏头昏脑地睡下时还在怀疑自己——我玩的真的是饥荒?
……
在车九搬砖做炉两头忙的时候,西南的干旱还在继续。
越来越多灾民走过万山县,县里也无多余粮食,灾民只得继续向北。
但他们也走不了多远了,再过两个郡就会设下拦截,以免灾民北上皇都,冲撞了贵人。
而距万山县六百里的另一处县城已经因灾民流动出现瘟疫。
白家旧塾里又来了两批灾民,车九的小屋里加了四个人,床被搬走了,改成了草席大通铺,连天井也睡满了人。
车九不能再夜间点灯,只好将原来放屋里的桌子搬到旧塾门外,搓了俩火把,继续画图。
有人出门放尿,路过车九还会跟他打声招呼:“大胡子还在忙啊。”
威尔逊的胡子长得快,短短七天就能长到胸口。于是在万山县的这一个多月里,人们也渐渐习惯了叫他大胡子,当然也有如总管等人喜欢叫他大鼻子。
“嗯,快睡了。”车九看了看右上角的状态,san值120,目前还算有精神,不睡也没关系。
那人放完尿回来,路过桌子时又笑话他:“你这会儿又不怕黑啦?”
一起做工的都知道这人极怕黑,干得晚点回旧塾都要举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火把。
车九有苦难言,分明是一行人走到暗处,查理却只打她一个!一个拐角的功夫差点被直接带走。
“睡你的吧!”车九回怼。
十来天后车九画出了第十三版的低配氧气顶吹转炉设计图,下工后拿去跟县城里的陶艺师傅讨论输气管道的可成形性。
几乎同时,朝廷下发的救济粮银在重兵把守下运进了县城。胡清河的压力得到了缓解,开始琢磨着再放一些灾民进来。
山羊胡子告诉他,县城里已经劳动力过剩了。
胡清河想了想:“那就让他们开荒。”
“大人不可。”山羊胡子连忙阻止,“如果他们在这里开垦了农田,将来就不愿意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年轻的县令理所当然地讲。
“人不回去,留下的田就没有人种,西南百姓就吃不上饭。”山羊胡子拱手,“灾荒尚不知要持续多久,这批银粮能否支撑到饥馑结束亦未可知,大人三思。”
县令三思后决定放最后一批人进来。
此后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车九的图改到了第十八版。
“看这些。”全县城技艺最高超的陶艺师傅将桌上的布摊开,里面放着一堆黑黢黢脏兮兮石头状的东西,“这里头那个是你说的煤矸石?”
车九拿起桌上一块黑灰色的石头,“这个。”
“它能让炉温再提高?怎么做?当炭烧吗?”
“用它制成陶瓷板,咳咳——嵌于窑墙,可以降低炉内温度流失的速度——咳——我们现在用的炉壁散热太快——咳咳咳咳——温度就提不上来,改用这个可以让炉温升高。但升高多少我还不能确定。”车九边咳边说,咳得两脸通红。
“威小弟可是病了?病了就赶紧回去休息,不用天天忙活。”老师傅给她添了水。
“小风寒,不碍事的。”车九哑着喉咙,眼睛瞄了眼右上角的血量。血量
', ' ')('看着没变,但是边框一闪一闪的,象征着血量正缓慢但持续地下降。应该是生病了。
车九觉得自己是得了小感冒。并不当一回事。不成想,第二天病情就加重了,她发起了烧,上吐下泻。张腊八胡鹊夫妇赶紧送她去看大夫。
车九头晕晕的,看着血条用每小时一点的速度慢慢地降着,降到了130。此时的医馆里躺着三四个人,都是和车九一样的伤寒。其中一个车九认识,就住她那屋,是救济粮到后,赶在最后一批进城的。
车九晕乎乎地开玩笑:“莫非是你传给我的?”
那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回她,而是神情复杂地转过头。
车九猜自己是肠胃感冒,心态平静得不行。就当是个难得让自己睡到饱的机会了。
谁知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医馆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同样症状的人。比她早来两天的病友里,有人开始手脚发黑,全身溃烂。至于她自己,血条的下降速度已经变成了每小时五点,现在只剩下四十不到。
大夫大惊失色,急忙上报县令——这不是风寒!是前些时候在另一座城里开始流行的瘟疫!
当天大夫被县令留下探讨治疗瘟疫的方法。而他的小徒弟则跑回医馆给车九带回了她千求万求的东西——月牙混沌。也称饺子,在饥荒中能增加40血量,37.5饱食和5点精神的保命神药。
小徒弟用布蒙着半张脸,看着车九狼吐虎咽地吃下去三份饺子,“我只听说过吃月牙混沌能治冻耳朵,没听说过还能治瘟疫。”
车九苟回一命,打了个饱嗝,“确实不能治病。我只是太想吃了,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我怕自己死了以后就不能吃了。”
看了一眼右上角,血量满了,但是血量的下降速度没变,依然是每小时降五点。一份饺子补40血,三份饺子够她苟一天。车九热切地看向小徒弟,“我想在死前一日三餐都吃月牙混沌。”
小徒弟心酸得眼睛通红,安慰车九道:“你别灰心,我师傅医术高强,一定会治好你的!”
第二天,那位浑身溃烂的病友在痛苦中死去。
瘟疫进城的消息传遍了县城,一时人心扰扰。本地人一时怨恨县令心软,一时怨恨难民带来了病疫。见到做工的难民都捂着鼻子躲着走。早进城的难民一面觉得憋屈,一面恨着最后进城那批难民。
医馆里的大夫们准备将那位死去的病人带去安葬,被车九拦了。车九私底下建议大夫们将这人火葬。
结果这事被病人们知道了,纷纷骂这个大鼻子不安好心,要让他们死无全尸。
于是车九作为经历过疫情的人向大夫们又提了几条建议就安静了下来,一心苟命加画图。
车九的建议有些被大夫采纳了,有些没有。至于治疗瘟疫的方法,车九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她不学医,也不知道这场瘟疫的致病机理,上了也是帮倒忙。
所有病人被统一收治了。车九也离开了原来的医馆,被带到了一处大院子。后来听人说是胡县令将自己家贡献出来给他们治病的。
在转移的路上,车九看到了一支驱傩除疫鬼的队伍,人们带着狰狞的恶鬼面具,穿红裤,赤脚,在锣鼓声和笛声中跳着狂放的舞。空气中弥漫着浓烟,有檀香味,有艾草味。然后一道人影遮住了车九的视线,那背着光的人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含了口酒,喷了车九一脸。
车九愣住。回过神来之前,她已经被牛车拉着,离开了哪个街道。
“试药?”万山县医生之首,贺老大夫震惊地睁大了眼。
“听说大夫们已经想出了几个治病的法子。我的体质特殊,只要大夫给的药不是当场毙命的,我就不会死。就是这场瘟疫,也绝杀不死我。而且,我能很快感知自己身体的变化,可以在最短时间里告诉您药效如何。”车九从容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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