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的脸色彻底黑了。而就在他与那些人对视的瞬间,那些村民顿时有了目标,甩掉手中残余的内脏,赵游是他们填饱肚子的选择,更是触碰神像的媒介,所有人都疯了一般冲着赵游手脚并用地爬去。避难的菩萨庙被再次分割,属于蔺怀生三人的地方只有一处角落,其余则聚满了虎视眈眈的村民。
这时候连李清明都被菩萨庇佑。他看着蔺怀生一次又一次地击退那些毫无理智的愚民,目光明灭不定。
他们已经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了。李清明对蔺怀生说,如果不能狠下杀手,菩萨你只不过是在徒徒损耗自己的神力。
依托泥身,信仰凋敝,您还能撑多久。
他比其余两人都更对这些村民狠心,哪怕这些是他的乡里乡亲。
蔺怀生迎击这些村民,自然更清楚李清明说的是实话,面前这些村民已经不能算人类,此时多余的心软只会让自己身陷囹吾。但李清明同样也在让菩萨杀人。
由于蔺怀生的阻挠,这些村民记恨上了他,目光如有实质地钉在蔺怀生身上,不再有半点对于菩萨的敬畏。在他们眼中,此刻的菩萨已不是神。
碍事
菩萨真碍事
他们,或者说它们,窸窸窣窣地交谈着。
吃菩萨
吃神明,不碍事了
不会饿了
它们因为美好的畅想而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在面上更像是扯动皮肉,露出一张张血盆大口。凡是它们的异类,人类、神明,通通划为食物。
赵游骂了一声。
一群怪物,和你们拼了!
连李清明叹息,为菩萨近乎优柔寡断的慈悲。
你救不了他们。
他多想要菩萨知道,世间多的是愚昧和混沌,人类经过几千年的衍化,捕杀异类,厮杀同类,他们完全适应了残酷的世道,甚至创造出更光面堂皇的罪恶,他们在这一套法则中如鱼得水。人类已经不是弱小,也不需要庇佑。菩萨为什么要选择从神台下来?这是一种错误。
而且他们也不是您的信徒了,他们死去,对您并没有什么影响。
神明难道就得这么慈悲?那李清明真要笑菩萨愚昧。他近乎恶劣地想,也许神明并不高贵,他们由人类创造,也仍然保留人类的一切弊病和弱点。谁都不是完美的造物。
李清明多么希望菩萨是完美的,因为在他心里,菩萨已经趋近完美。曾经的他可以在菩萨庙一坐就是一天,什么也不干,仰望金身神像,在描摹菩萨的面容中整个人就得到莫大的平静与满足,那时的每一天,仿佛菩萨都在如他愿。如果他能帮菩萨改掉身上属于人性的弊病,那么他就会是助菩萨完美的最大功臣。
什么河神,什么神婚,菩萨的身边不需要任何人。
披帛如利箭,穿透对面其中一人的胸膛,整个过程干脆且干净,没有任何一滴血珠溅落,而肉体迟迟倒下。
你错了。
蔺怀生丢给李清明这样一句。
究竟是菩萨不慈悲,还是菩萨可以救人,蔺怀生并没有向李清明解释。
而李清明也不需要菩萨解释,他呼吸急促,迷恋于此刻真正完美的菩萨,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蔺怀生的背影。他看得无比专注,仿佛菩萨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布施。
渐渐的,满地尸体,这些人至死都睁着眼睛。他们生前个个如同怪物,但倒下后与普通人类无异,再看菩萨操纵披帛夺取一个个人性命,只会觉得菩萨恐怖非常。
河神一行人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面。
这下有理也说不清,赵游顿时怒视李清明,怀疑这是对方算计好的阴谋。
现在,蔺怀生终于能够分心去顾那个寄存于自己胸腔里的心声。不知何时,它变得无比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而这道心声的主人,再见时神魂已经快要溃散。菩萨杀掉了河神所有的信众,他不仅在杀人,同时也在弑神。
两位神明沉默对视。
赵游十分着急,他甚至揪住李清明的领子,把李清明从地上拽起,想这样威胁他亲自说出真相,昨日那只食人肉的羊却再次来临。
它没有攻击在场的任何一个活人,甚至颇有礼貌地在庙外抖落皮毛的雨水,把蹄子里的泥泞在地上踩干净后才迈进小庙。它直奔地上的尸体去,除此之外对别的再无兴趣。它一样咬碎了这些村民的颅骨,拖拽着每一具尸体往庙外走去。
这只羊来回奔波,但是它却那样得尽心尽责。
没有人知道它把尸体拖到了哪里、用来做什么,直到它拖着最后一具尸体,欢快地踏出菩萨庙,在庙外叼着尸体甩了甩,尸体上的肉块就像滚了热水一样,与骨架干净利落地剥离。肉块四处散落,接触土地之后竟然转瞬消失,像是什么奇异的滋补,原本荒芜的地面草木破土而生,不过瞬息,仿佛世外桃源,入目全是灿烂山色。至于骨头,则就像无用的垃圾,被白羊随地一弃,变成美丽景致里唯一的诡异。
白羊终于心满意足,它在草地上打了个滚,还咀嚼青草,独自玩闹了一会,又悠悠消失在雨幕之中,留给众人更深的谜团。
现在,菩萨庙只剩下六个人了。
蔺怀生收回目光,看着即将神灭的河神,说道。
我会救你。
说着,蔺怀生直接唤来隋凛。
他对隋凛命令道。
来抱我。
第66章 泥菩萨(18)
慈悲是菩萨的特征,不沾情爱也应该菩萨的特征。
没有人问过这个叫怀生的菩萨,因为全天下各式各样的菩萨都理所应当是这样。可现在,菩萨主动破戒了。
菩萨庙是菩萨的法场,本该洁净,现在却一地狼藉,菩萨还要把它变欢场。一瞬间,除了蔺怀生,其余的五张面孔都齐齐变了脸色。他们迟钝,他们迟疑,甚至先猜测是自己幻听,或者理解错意。但情况刻不容缓,蔺怀生再一次喊了隋凛名字。
河神意识到蔺怀生要做什么,就像他曾经救他的方式一样,只不过如今情况颠倒,轮到菩萨把他得到的信仰分出来共享。河神从未把人类视为同等的存在,所以当初把隋凛把汪旸当成一个物件,没有谁会和物件争风吃醋。但这一刻,河神不再情愿,甚至有一种耻辱感,只是如今神明之间地位反转,菩萨披帛飞去,轻而易举地束缚了一个神明。
隋凛,你过来。
仿佛在命令,仿佛还有催促。
隋凛就像受控于神明的傀儡,身体比大脑更浑噩,情不自禁地听话,朝蔺怀生走去。
他来到菩萨的身边,一开始不敢挨得太近,是他的虔诚,也是他的自卑。即便就是这样的距离,隋凛也觉得头晕目眩,要强压被神明钦点的狂喜,隋凛忍得辛苦。
菩萨
虔徒的声音甚至有一点发颤,不够从容不够镇定,可这已经是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好样子,菩萨还没看到他吞咽的喉咙呢,他能为菩萨一句话就口干舌燥,狼狈也成为他虔诚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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