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头了。
在师岫看来,李琯本不必也不该将蔺怀生带进皇宫里。甜蜜是真,烦恼是真,不过自作自受。
李琯浑不在意:生生现在离不开我。
我如果不管他,他会死的。
师岫默然,到底是谁离不开谁。他劝不动李琯便不再劝了,远方的角楼响起暮钟,他回过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上浮的是热气,下沉则是茶渣。
离万寿节,只剩七日了。
李琯不来时,师岫只独自做自己该做的,于祈福台诵经,夜里再有小半个时辰面圣讲经。
他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以至于再见到李琯时,看到他眼底的憔悴与疯狂,一切恍如隔世,可他们只一两日未见。
李琯甚至不知他引以为傲的漫不经心不再,他的慌乱人尽皆知。
生生他又不好了他躲着我,不说话,也不愿意吃饭,为什么
我有很好地照顾他,我不比闻人樾当初对他差!为什么?
师岫想叹息。
你们还说了什么?
曾几何时,李琯也问过师岫这个问题。
李琯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做错了,顺着师岫的话喃喃道:生生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便说一直留在这里不好么。
你送他走吧。
在他亲眼见端阳郡主尸首、见破败王府时,他在这天地间就断了牵系,如无根浮萍。你救不了他,他会一直这么病下去,任何人随意一句话都会要了他的命。
如果你不想他死在你手里,就送他走吧。
李琯将师岫的东西一概砸烂,瓶瓶罐罐,药粉扑天。
那是我表妹!我十八年间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
李琯发抖,他不愿意承认蔺怀生会死,不愿意承认蔺怀生会在他手里死去。不知何时起,李琯不再当蔺怀生是可有可无的性命,他把此前那个漫不经心又轻狂的自己抹杀,把局推倒,断壁残垣的自毁才能抵消他上位者的狂傲。
那就找一些他熟悉的事物陪他。
李琯开始拼命地搜罗,挖空自己过去许多年的记忆,与蔺家姐弟相处的点滴一一浮现。他在寻找那个那么天真又柔软的孩子,手里拿一点小糕点、小玩具就会乐不可支;后来他被困在高阁,哪怕李琯只是偶尔想起去看他,趴在他的窗台边,他眼里都有一分欣喜。
宫里没人吃的桂花糕,李琯如获至宝,捧在蔺怀生的床前。
生生,你看呐,我买回来了,以前你最喜欢吃了,我偷你一口,你还哭着骂我。
蔺怀生睁着死气沉沉的眼睛。他不肯吃东西,现在脾胃除了素粥什么也受不了,他只能直勾勾地盯着李琯的掌心。他这副样子叫人看得心悸,李琯却狂喜于蔺怀生终于愿意给他一点反应。蔺怀生不能吃,他就替生生吃,干涩的糕点噎得李琯想吐,他想对蔺怀生笑、想对他说话,说他全都吃掉了,但张口却是一连串的咳嗽。身体的本能,哪怕他厉害到能用刀把柱子钉穿了都没用。
李琯背过身,擦干净脸上、手上狼狈的点心屑,他眼角咳得发红,嗫喏着唇讨好道。
生生,真的很好吃我在那边盘子还留了几块,等你胃好了,我们再吃好么?
蔺怀生笑了,他朝李琯伸出手,李琯诚惶诚恐地握住,却听蔺怀生说。
姐夫
李琯笑脸僵住。
原来一块糕点也有先来后到,谁先给蔺怀生买的,那个位置就永远属于他。
姐夫买给我和姐姐的
姐姐
蔺怀生为姐姐发疯,李琯为他发疯。
第二日,李琯带了一个人进宫。
时隔多日,晏鄢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脖子上的纱布还没拆下。
李琯满心满眼都是蔺怀生,他把晏鄢带进宫里,但没给一个正眼,只当对方是哄蔺怀生开心的工具。李琯把蔺怀生扶起来,对他指着晏鄢,说道:生生,看是谁来了。
蔺怀生说:是晏晏
李琯顿了顿,万万没想到晏鄢都得他青睐。他费尽心思找来每一样东西,每一样都胜过他本人。李琯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过,可现在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晏鄢听得清清楚楚,两声晏晏,仿佛间隔万水千山,再相见两面沧桑。
生生怎么成了这样?
李琯挤出笑脸,他现在好像闻人樾,拙劣去仿那点笑容。
是她,我特意请晏三姑娘来宫里,有她陪你,生生会不会早点养好身体?
蔺怀生想了想,微微点头。
嫉妒来不及,李琯先满心舒了气。
之后没陪一会,李琯又要去处理正事,只好让蔺怀生与晏鄢单独相处。走之前,他拍了拍晏鄢的肩膀:仔细照顾姑娘。
李琯走后,蔺怀生朝晏鄢招手。晏鄢起先不应,心里不肯认这是生生,满心全是怨怼,却不知该怪谁,其间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直到蔺怀生又开口唤他:晏晏,你过来
他一唤晏晏,晏鄢就全拿他没办法。而起初,这一声称呼还是晏鄢亲自送到蔺怀生手里。
等晏鄢走到蔺怀生床边,蔺怀生又要其坐着。两个人挨得很近,蔺怀生举手吃力,但不掩亲近,手指触碰着晏鄢衣领下的纱布。晏鄢几乎感觉不到蔺怀生的触碰,他太小心翼翼了,亦或他实在没有力气了。晏鄢握住蔺怀生手,让他尽情肆意地碾压脖间的伤口,但蔺怀生依旧温柔。
他盯着那,看着一层层裹得密不透风的纱布。
还疼不疼?
蔺怀生甚至还能闻到晏鄢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不疼。
晏鄢笑着欺骗蔺怀生。
但在蔺怀生的话里,晏鄢觉得自己仿佛真的不疼了。
晏鄢有意修饰了嗓音,但出口时依然无法遮掩声音沙哑,脖子上的伤俨然有损晏鄢的声带。
晏鄢自己也皱起眉,但不等想出巧言来宽慰,蔺怀生先吐了两人一身。
因为受不了浓郁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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