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你发现了什么?
这个时候,利昂对C很是信服。但时间刻不容缓,半小时眨眼就过了一小半,以至于利昂在心里咒骂联邦那些惯会玩弄权术的老不死。
C没有回头,但已然把利昂的焦躁和被动洞察得明明白白。他现在对这位曾经的同伙毫无耐心。
既然知道他们在打心理战,还被联邦牵着鼻子走?
利昂被他说得讪讪,但的确无法辩驳,只不过觉得C的脾气更加古怪了。
C不知道利昂的腹诽,他有意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分析。从这场挟持开始,这其实才是联邦态度最明显的一次转变,因为联邦方切实有了让步的举动。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次诱捕的陷阱,但
C斩钉截铁:利昂,重新查一遍人质的身份,要更具体。
绑匪的视线落在半小时的时限上,露出残忍的微笑。
人质的筹码需要被重新评估。
因为似乎有一位尊贵的先生被请来做客了。
听到蔺怀生的问题,阿诺德和伊瑟尔相互对视。
他们无从推理蔺怀生提问的缘由,更不知道蔺怀生是不是出于自愿而问的这句话。狡猾的绑匪有可能利用最容易掌控的人质来诓骗其余人质。
没听到两人的回应,蔺怀生也不表现得焦急或沮丧,他平静带微笑的脸上反而蕴含着一种笃定,于是此刻的沉默,都像他给予对方充分考虑的时间。
伊瑟尔也愿意相信小羊。他就是有一种奇妙的直觉,觉得蔺怀生不一般,何况他之前就见过胆敢从绑匪身边溜出来找他们的小羊。
而伊瑟尔同样也是一个十分敢赌的人。
就在伊瑟尔开口之前,阿诺德止住了他。这个相对谨慎而怀疑的男人,给出了他的答案:是我。
轮到蔺怀生不说话了。
阿诺德立刻警惕,同时身体做好反应状态,因为很有可能就如他所想的那样,C也同样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但还是蔺怀生说话。
甚至他笑了一声,笑声轻快,口吻温柔,于是那一点揶揄和责怪好像全都消减了。
阿诺德先生,我冒着好大的危险来告诉你们消息,先生你却没有给我相应的信任和诚意。
男人在这个时候反而显得很镇定,甚至有一点冷淡,但是他浅金色头发下的耳朵,被像被猫挠了一爪子似的红了。
他和这个青年,因为这次特殊与危险的事件紧紧相连,拥有最能彼此认同的同等身份,但对于各自本身又那么生疏。阿诺德原本同情这个遭受心理创伤的青年,愿意充分照顾他,但随之发现这很可能是蔺怀生的伪装和计谋,并且对方冲锋陷阵,在危险的绑匪身边周旋,阿诺德又觉得自己不该以一种照顾弱者的心态去对待蔺怀生。
而现在,蔺怀生好像愿意让他走近,愿意露出真实的模样让他了解一点。
是温柔的,主动的,俏皮的,像莱茵河畔夕阳里的晚风,吹来河水与远方酒馆的微醺。阿诺德有点无所适从了。
阿诺德上校抿紧唇。他的唇已经算薄了,再抿得这么紧,像要被月亮吃掉的最后一丝夕阳的红线,是沉沦的挣扎。
什么消息?他问。他只能问这个。
蔺怀生说:以阿诺德先生的本事,哪怕我只说到这里,你恐怕都已经猜得出大概了吧。
像是为了惩罚阿诺德的不坦诚,蔺怀生也开始卖关子不肯直说了。
他们隔着一道墙,言语所无法完整表达的应尽之意,让阿诺德抓心挠肝,忽然非常迫切想要看一看现在的蔺怀生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在和他说话。
伊瑟尔不爽阿诺德的犹疑,他更不是甘愿被忽视和冷落的人,他优雅地讥讽:不真诚的人是该得到相应的惩罚。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浪荡地冲房间外的蔺怀生说道:或许你愿意听我说?生生。
不知道为什么伊瑟尔会把蔺怀生喊作生生。
也许他对蔺怀生家乡的言语和文化有所了解,而这些超出阿诺德的理解,他只能察觉出其中一定蕴含的亲昵。阿诺德下意识皱起眉,觉得伊瑟尔完全没有听进劝告,对蔺怀生依然太轻浮。
但门外的小羊却说道。
谢谢你,伊瑟尔先生,但我得走了。
忽然之间,无论是阿诺德还是伊瑟尔,他们和他们的回答好像在蔺怀生这通通失去了吸引力。
青年的反复无常让伊瑟尔和阿诺德招架不住,两个人都下意识伸长了脖子,往那个小小的窗口望去
然后蔺怀生没有一点忧愁的声音从那个小小的窗子里传进来。
联邦给了他们半个小时的时间压力,他们不会商量太久,很快就会回来。我要先回去了。
那么,等会见,阿诺德先生,伊瑟尔先生。
第14章 斯德哥尔摩(14)
在利昂查到消息后,C告诉利昂接下来要做的事,两个人兵分两路。
C往回走。
他的步伐很快,不只因为那个令他嗤之以鼻的半小时时限,他竟然还在心里打拍子,有一种不成熟小伙子的雀跃,他的心跳因此很响,病变的心脏即将炸开胸膛脱逃。C觉得这一切都该怪蔺怀生,小羊指使他的心叛变,和坏孩子为伍,于是心拽着一个空壳的肉体,像拽风筝一样把他跌跌撞撞地牵引回小羊身边。
他为什么说蔺怀生是坏孩子?他怎么敢?但C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很快辩驳道:那是因为你的爱情本来就是坏的,你什么都敢。那个潜藏的自己、另一个诡谲的灵魂突然浮现出水面,但C没有因为心里的声音停下,他反而在这个不断重复的声音中越走越自在,甚至变成一个忽然触摸到音乐殿堂的宠儿,合着无尽的恶毒言语,每迈一步都是节拍。他甚至觉得接下来马上要与联邦的交锋真是不错,他还有一点感谢那些人,因为他忽然有了光面堂皇的理由,无论是作为绑匪还是狗,都有理由接近蔺怀生,重新和他的小羊紧紧挨在一起。
愉悦的心情传递到行为上,C直接无视他在门边留下的一地烟头,他自己踩上去,抹灭不久前他挣扎的那个灵魂。
打开门,蔺怀生已经醒了。
不知是C开门的声音很轻,还是蔺怀生有他自己的思绪。他醒了但并没有下床来,C留在那的气息与床褥一起把他团团围住。一切是那么静谧,小羊和这间屋子像被封存的油画,爱他、拯救他需要把画布撕毁,然后颜料就从这个豁口里倾泻而出,在原地浇注出一个真的蔺怀生。这是艺术的幻想。倘若从艺术殿堂下来,落到泥地里,那这就是一个原始的洞穴。栖息在里面的野兽有着筑巢行为,而他是捕猎归来即将哺喂配偶的另一只野兽。
无论哪一种,C都涌出诡异的满足。
男人拿手在门边叩了叩,唤醒出神中的小羊。
并且说道:我回来了。
哪怕是C手指敲动,蔺怀生也只是转过头来,但当他开口,证明他独一无二的身份,这只小羊才活过来一般,露出清晨里甜蜜的笑容。他自己摸索着下床来,因为屋子里空荡荡的,他也能好好地走过来了。
C在终点扶住他。
先生,你到哪里去了?
乍听起来,好像还带有一点埋怨,但被蔺怀生很自然地说出口。
C决口不提他其实在门外站了一夜,只说:出去做了点事。
蔺怀生便哦了一声。
C拍拍蔺怀生的手臂:去洗漱下。
蔺怀生听从他的吩咐,但他也感觉出等会是否有什么事要发生,他疑惑地看向C。
从进屋开始,C的心跳在胸腔里震动得愈发明显,他没有在这里得到平息,反而更病态。心跳吵得他的大脑很不舒服,大脑受到刺激,无比紧张与兴奋,竟让C脱口而出:你爱我吗,小羊?
蔺怀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并且,当他看过来时,C竟会觉得小羊在审视自己。很多话总是脱口而出后开始懊悔,懊悔时机不当,懊悔不够真心,懊悔的心情好像比那一刻的句子还要千言万语。C有懊悔,但是他又难以否认他渴望听到蔺怀生再一次在他们的关系中给予正向的肯定。如果小羊愿意回答他是,那么他的发疯也许就平息。
现在,C有点开始相信自己是一个疯子。
他的伤害与他的爱,都归咎于他是疯子;而他的疯,也源于他会伤害与爱。这些东西相互促成,相互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