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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开会的前一天,五月二十四日晚上,段祺瑞在私邸宴请各省军政长官,筵开两席,第一席推年龄最长的吉林督军孟恩远为首座,第二席推安徽省长倪嗣冲为首座,因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此外是晋督阎锡山、豫督赵倜、鲁督张怀芝、赣督李纯、鄂督王占元、闽督李厚基、直督曹锟、察哈尔都统田中玉、绥远都统蒋雁行、晋北镇守使孔庚。段系的知名人物,徐树铮、靳云鹏、傅良佐、吴光新,以及王揖唐、梁鸿志等,都应邀作陪。

一开了席,徐树铮首先站起来说:“趁大家没有闹酒以前,请总理先跟各位说几句话,如何?”

大家自然鼓掌表示欢迎。于是段祺瑞在主位上站起来说:“这一次请各位进京,主要的是讨论对德宣战问题。对德宣战,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对德绝交即为对德宣战作预备,国会以绝大多数通过对德绝交案,等于表示同意对德宣战。哪知事到临头,居然发生了变化。”

段祺瑞说,目前除了研究系以外,都反对对德宣战。并非对德宣战的政策有问题,而是另有各种为反对而反对的原因。

“第一种是派系问题,国民党及西南各省,反对宣战,所以有关系的派系,也就反对了。第二种是反北洋的问题,认为对德宣战,会给北洋带来利益,所以反对。事实上,确是可以为北洋带来利益。这一点,各位以后会知道。”

说到这里,眼风瞟一瞟江西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这所谓“长江三督”之二,是冯国璋的嫡系,也是反对对德宣战的。

“第三种是私心自用,想在这个案子上弄点好处,故意先放空气,说要投反对票。最后一种是心无主见、见事不明,以为对德宣战,会搞成八国联军打中国的这种大祸。哪里会有这种事——”

说着,眼风又瞟到了李纯、王占元身上。坐在他身旁的徐树铮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段祺瑞才面向正面,继续说了下去。

“国会只会捣乱,一无用处。别的事犹有可说,连应该不应该打仗,打了这仗有什么好处,都要听他们的。试问,当时何必在小站练兵?何必在天津、保定办武备学堂、军官学校?”

“你老这话痛快极了!”张怀芝抓起酒杯就往口中灌,“俺干一盅。”

于是纷纷举杯,秩序显得有些乱了,但也因此显出情绪热烈、气氛融洽,段祺瑞深为满意。

到得席散,段祺瑞亲自在大门口送客。其时胡同里东西两口,都已戒严,警察总监吴炳湘亲自在场照料。在高悬在照墙两头,其亮无比的汽油灯照耀之下,有个人高马大的警官,持着一具马口铁制的大喇叭,不断在喊:“请江西李督军的车开进来!”“请山西阎督军的车开进来!”每喊一次,即有一辆闪光耀眼的黑色大汽车开到门前。站脚板上四名护兵,不等车停,便都跳了下来,顺势走了几步,车停人也停,立即拉开车门,班长一声:“敬礼!”督军钻进车厢,四名护兵随又跳上踏脚板,汽车猛加油门,如脱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及至“湖北王督军”的车开到,王占元向主人道别时,段祺瑞郑重其事地喊一声:“子春!”

“是!”王占元问道,“老师有什么吩咐?”他是天津武备学堂第一期毕业生,所以对段祺瑞不称总理称老师。

“我让逸塘送你回去。”

王占元料知王揖唐有话要说,无须辞谢,答应一声,让王揖唐也上了车,直驶北京饭店。到了王占元的套房,王揖唐坐下来先打电话。

“逸翁,”王占元问,“你找谁?”

“找点余兴。”

“啊,啊!”王占元问,“那个叫小阿凤的还挂不挂牌?”

“快摘牌子了。”王揖唐说,“过了节,就成了王叔鲁的禁脔了。”

“那,”王占元笑道,“咱们这位宗兄,不就得管你叫老丈人了吗?”

原来王揖唐新娶的姨太太姓顾,原是八大胡同的一个鸨儿。她有个养女,花名小阿凤,与曾任直隶交涉使、长袖善舞的王克敏,已有嫁娶之约,所以王占元作此戏谑。

王揖唐笑笑不答,打完电话说道:“趁余兴还没有开始,咱们先聊点正经。督座,你对宣战问题,到底是怎么个看法?”

“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真跟德国人开仗。”

“既然如此,你前阵子怎么发通电,主张保持中立呢?”

王占元笑一笑不响,然后又说:“这个道理,我不说你也知道。”

“是‘马二先生’的授意?”

“马二先生”指冯国璋。王占元依旧笑笑不响,作为默认。

“其实,都是北洋一脉,何苦相煎?”王揖唐说,“而况参战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对了!逸翁,如今有东西是归谁分派?”

所谓“东西”指军火而言。王揖唐答说:“大都是靳翼青经手。”

一听这个名字,王占元便有鄙夷之色。原来靳翼青名云鹏,山东济宁人,本是段祺瑞麾下的一名小兵。不知是何因缘,靳云鹏大受段祺瑞的赏识,先让他加入“随营学校”,后来选拔至北洋武备学堂,一直跟着段祺瑞。

袁世凯称帝时,靳云鹏刚由第五师师长升任山东督军,被封为泰武将军。后来由于发表了一通劝袁世凯退位的通电,以致被免了职。现在以第五师师长的衔头,参赞外幕,是段祺瑞左右的“四大金刚”之一。

靳云鹏实在一无所长,而赋性鄙吝,所以王占元很看他不起,冷笑一声说道:“怪不得不公不平,由他分配东西,好些人不服,替老师招了许多怨。逸翁,有机会你跟我老师提一提。”

“我会提的。”王揖唐答说,“其实你也不必介意,只要一宣了战,日本今后运用大批东西,我一定替湖北多争一点。”

“多承关照!”王占元问,“老师说,宣了战,北洋自有好处,大概就是指这一点?”

“不错。”王揖唐说,“另外也还有好处。”说着,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王占元接到手里一看,内中是一张交通银行十万元的支票,当即发问:“逸翁,这是怎么回事?”

“向日本办理借款,照例有回扣的。这笔款子还没有到手,不过总理交代,湖北、江西情形不同,所以跟曹润田商量,先由交通银行垫一笔。”王揖唐又说,“日本借款能不能成功,东西来不来,都要看我们的态度而定,这笔借款是参战借款。”

言外之意,非常明白,如果不参战,何来参战借款?王占元点点头说:“此一时彼一时。只要老师把话说明白,无有不可以商量的。请逸翁替我谢谢老师。”说完,将支票往口袋中一塞。

“督座,”王揖唐以闲谈的语气问说,“照你看,如果参战案提出,国会通不过,有何办法?”

王占元想了一会儿答说:“等通不过再来想办法,就晚了!”

王揖唐恍然有悟,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应该未雨绸缪。”

刚说到这里,门上剥啄声响,接着门就开了。一阵香风过处,来了八大胡同的两名红姑娘,属于百顺胡同兰香院清吟小班的桂芬与春情老四,都是王占元的旧识。

一一招呼过后,桂芬比较矜持,含笑坐在一旁。春情老四却很放荡,一屁股就坐在王占元大腿上,从他唇边取下大半截香烟,吸了两口,故意将烟喷到王占元脸上。

“别闹!”王占元问,“上次我带给你的东西收到了没有?”

“别提了!堂堂督军大人,送的礼是什么锅巴、麻糖,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那可没法子。湖北就出这些东西嘛!”

“我不信。”春情老四撇一撇嘴,“那么大一个湖北省,就光出这些东西?”

“别的出产也有,不过不便送人。”

“为什么?”

“怕你害怕。”

“什么玩意让我害怕?倒说给我听听。”

“譬如汉阳兵工厂,出盒子炮。”王占元问,“你敢不敢要?”

春情老四将脸一扬,大声答说:“有什么不敢?”

“好!”王占元笑道,“我随身就带着一支,你要不要?”

春情老四一愣,旋即会意,“要啊!我怎么不要?”说着便在王占元的腰胯之间,乱掏乱捏。王占元又笑又躲又告饶,两人在沙发上缠成一团。

见此光景,王揖唐哈哈一笑,起身拱拱手说:“春宵苦短,别辜负了千金一刻。”说完,不等主人答话,便开门走了。

“督军团”正式会议,做成了一致的决议:“对德宣战”,要求政府从速拟订妥善步骤,付诸实施。

报上公布了这个消息,各派各系的反应,相当不妙。除了对宣战问题本身的反对之外,有些议员认为此一决议为军人干政之渐,政府不宜接受,以免创下恶例。甚至有些议员,指责段内阁利用“督军团”压迫国会,其心可诛。

这使得段祺瑞大感烦恼,不知道应不应该根据此一决议制成具体的草案,提交阁议通过后,咨送国会,请求同意。因为事实摆在眼面前,宣战案只要一提出,必遭否决,那时怎么办?

“王子春说得好,办法要想在前面。等宣战案打了回票再来想法子,可就晚了。”王揖唐说,“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暂且搁置,等疏通好了再提出;一条是想法子让国会非通过不可。”

“疏通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段祺瑞问。

“谁知道啊!”靳云鹏阴恻恻地说,“也许等到欧洲仗打完了,德国投降了,还没有结果。”

“事实恐怕也是如此!”段祺瑞的至亲吴光新说,“疏通的那条路子走不通。”

既然如此,素有决断的段祺瑞,便即做了一个结论:“未雨绸缪,宣战案一定要让它通过,哪怕解散国会,在所不惜。”

于是即席商定了两条办法,一条是请各省督军,暂勿离京,暗示要等着看国会通过宣战案,无形中出现威胁的态势;一条是设法制造民意,对抗为民喉舌的国会议员。这部分的工作,交给王揖唐去做。

王揖唐便找段祺瑞的亲信傅良佐商议,收买报纸,大写对德宣战好处的文章,自不在话下,但也只是鼓吹而已!究有几许议员能受报纸的影响,实在难说得很。

“把靳翼青找来,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傅良佐与靳云鹏面和心不和,不过他还是接受了王揖唐的意见,将靳云鹏请了来,说知其事,问他有何意见。

靳云鹏斜着眼想了好一会儿说:“这件事交给我好了。不过,总要四五万大洋。”

“钱不成问题。”王揖唐说,“不过你得把你的办法说一说。”

“这个办法,项城用过的。”

“你是说,”傅良佐问,“组织公民团?”

“有何不可?”

傅良佐与王揖唐对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显然,都觉得靳云鹏的办法,并不高明。

“你们别以为是馊主意,依我说,只有讨论这种案子,才用得上公民团。为什么呢,这是民气啊!同仇敌忾、民气昂扬,不就在公民团上面,摆得明明白白吗?”

王揖唐与傅良佐居然都被说动了。“翼青这番见解,倒是独具慧眼。”王揖唐说,“不过,领头的人,总得像个样子。”

“行!多花几文就是了。”

“另外的人呢?”

“有钱还怕没有人?”靳云鹏说,“我找陆军部的咨议张世钧,他一定有办法。”

“好了,”王揖唐说,“那就交给翼青吧!”

靳云鹏答应下来,随即派人去找张世钧。此人军需出身,善办庶务。一听靳云鹏的话,不由得搔首踌躇,因为这样的差使,却还是第一回,但旋即想到,这是“吃空缺”的好机会,便再不考虑,一口应承。

张世钧将这个差使又交给了他一个得力的部属。此人名叫冯大洲,天津人而久居北京,三教九流,无不熟悉。他有个朋友姓何,在前门外开“杠房”——专门包办出殡,摇旗呐喊的人,要多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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