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其芳用过的一些纸张被大玉拿去烧灶,柳亚东因此牢记过她的字迹:娟秀但挛缩,像挤挤挨挨的豆粒。
纸上大多写的是诗,柳亚东正读不顺,反读不通,但他尽量背下来,反正也没什么课外书读。有一句他印象很深,因此常在嘴边,但从来不曾念出来。这句是:活是积累死亡,细和密,促成湿重之光。
文琦去年以实业名义,捐助素水三中一批桌椅,和一栋三层的图。为感谢文琦义举,图前特立了一个方碑,官话套话刻了一堆,找学生每周一三五把它擦得雪亮。文琦钱多烧手?不是,为一时兴起,为良心稍安,为他和邵锦泉开的一个玩笑。
邵锦泉:“当年要不是迫不得已跟你混,我能读北大。”
文琦:“权当我的错,我不让贤,叫三中少了你这么个人才。”
邵锦泉:“也不算是。”
文琦:“我给捐栋楼,补偿补偿?”
大几十万,换他脸上一层金。他这回来素水,三中校党委书记邀约四五次,说什么也要他赏光莅临一趟。戴朵花颁个证儿照个相讲通话吃顿酒,就那套流程。邵锦泉劝他推掉,他倒饶有兴趣,说没必要,太骄矜不给面子,人才显得假。
“但我文秘没带,是不是有点儿不像?”文琦摆弄腕表。
邵锦泉故意说:“丽茹手底下的女孩儿,看着顺眼你就挑一个带着。”
文琦笑:“你少来。”意思说鸡我看不上,你在侮辱我。
“那我让老贾跟着吧,他稳当。”邵锦泉去拿手机,“我就不露面了。”
文琦又说:“你安排吧。”
“他你也带着吧。”
文琦用指甲轻敲水晶的表面儿,瞥他:“谁个?”
说到底也才四五月,素水技校宿舍里的活物开始肆虐。焦丽茹替兰舟换了新弹的薄被,丝绸的面料,浸满太阳的气味。昨儿一条一寸有余的蜈蚣钻了被单筒,兰舟的柳亚东的来回钻,脚多追不上,滋遛滋遛,转眼就没了。傻眼。柳亚东说这东西叮一口毒到你半身不遂,找不着也别睡了,你俩去找旧强哥对付一宿,我来逮它。隔天要替焦丽茹洗小跑,胡自强率先拾掇被子去敲隔壁屋门,留柳亚东搓着胳膊,站床边看兰舟慢吞吞地提裤子。快着点儿,再墨迹别睡了,柳亚东催他,别开眼看天花。兰舟扒拉头发,把外穿的单褂一披,趿拉着武鞋关门关窗,说我陪你抓。
柳亚东没吭声,过会儿嘿嘿笑,说你挺仗义,半身不遂啊。兰舟挑眉,抄起门后的火钳,说遂就遂,要遂一起遂。
说集中做一件事,静到只剩桌椅杂物挪动的动响,与彼此呼吸,其实不对,都不专注。思虑见缝插针地沃蔓生长,千丝万缕,阻碍肢体。视线叠撞到一起,都会一惊,挪开地一刹又会短暂地发蒙,想我现在是在干什么,哦,找蜈蚣。继续低着头,窸窸窣窣,掀被子,搬椅子,翻床底,故意轻视掉对方的存在,结果又因不留意,会在逼仄的屋里碰触到彼此的皮肤。和以往不一样了,碰触已经会留下烙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