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老唐咕咚咽口唾沫,手掌不住按按按,他低平滞缓着说:“你呢,就跟他讲......旧强没了。”
雷是掐准点儿的,应景一声轰隆。
第41章
涂文死相极惨,腰上扎个窟窿要了命,刀锋无眼,又削去他几乎一半的头骨。那切面红红白白,内部组织一览无遗。
尸体在天擦黑时被练马大桥桥洞里窃踞的流浪汉发现,据说桥底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他死在桥上被人丢下,嫌犯下桥又追加了一刀。围栏处一串繁盛的鲜血梅花辅证死因,桥下河滩泥泞,河尽头是一脉青山。
人与山川抗衡时人自负激愤;人与人抗衡,人消亡时,山川也不笑话你,只沉默着显出雄浑与伟岸来。它们巍然百来年,人却轻易就没了。
素水县公安不配法医,尸体拉去了县中殡改站,派了个实习警察夜里守着,问也问不出个屌。侯爱森到了午夜才带人去认,殡改站守尸的老头儿领着去冷库,凉荫荫的一间房里,柳亚东走过去掀了白单儿。凌仔看了一眼就哆嗦都摆如犯癫痫,猛一个惊颤后,拔腿冲去回廊剧烈呕吐,继而摘了眼镜失声痛哭。
如前所述,涂文傻仗义,那次陪凌仔回乡应付她晚娘,被女人拿高粱扫帚扫花了脸。他一生被女的克,豪言壮语地说过一枪要崩了她,结果事到眼前屎临腚/门了,怂得撂了句“老了没人给你送终个丑八怪老毒妇”,拉着凌仔就撒腿跑。凌仔动笔杆子惯了,高度近视体能不佳,没会儿就定在田垄上粗喘,喊说跑不动了旧强哥。涂文额上一片汗粒,颊上是纵横的红痕。他嗤了声笑,叉腰说,可别他妈回去乱说啊!省得老贾几个笑话,毁我英明。凌仔跟着乐,过会儿搂着他淌眼泪,十几年淤积的怨愤,开闸放水。
“你哭哭哭哭个屁。”涂文嫌他迂,拿拳轻凿他脊梁骨,说:“我刚不也来邪的咒她了么?你就当她跟你爸一块儿归西了,我给你当哥,家他妈了逼的家,不爱你那叫家呀?”
田里草尖儿上灰鸟轻掠,涂文又说:“飞宇,你以后最好还是去上大学,你手干净。”
他哥给人杀了,未必就冤枉,但他像剜心一样痛苦。
勘验如何,有无线索,立案查谁,案子谁跟,尸怎么办,统统都得等白天上班,这会儿只能先消化涂文的戛然死亡。守尸老头把白单儿蒙回,喟叹了极轻微的一声。侯爱森喉咙像是在给谁旋拧着,异样的烧灼感迸涌上扁桃体,漫洇进鼻腔,犹如泳姿不当凉水倒灌,一气儿咕噜噜涌去脑子里了,世界片时洗刷得雪茫茫,寒彻骨。他就那么懵着,没会儿才问老头儿:“他这......这个伤,遗体整容的那个,能给......能给弄好吗?”
他声音一贯从容也低平,不会像此时这样被揉过似的扁扁细细。
老头儿说:“能!能给你弄成好人样子,比这糟烂的多呢,眼珠子挤漏了的都有。”他神神秘秘地笑,“他们工具多,用那个绵给你填上,再弄那个油彩一涂,看不太出来。”
侯爱森掀皮帘从冷库出来,不觉得进到了暖的地方。他急着摸烟,发觉没带,突然就有点儿心慌。柳亚东枯坐在塑料凳上,头抵着墙壁,小空间胀满惨白的冷光。他扭脸看侯爱森正在身上摸索,就主动把裤兜里的阿诗玛给他。人不痛快时必须得抽孬烟,火烧火燎地熏到肺,呛得咳红了眼是最应景的,剧里一贯这么蹈虚地演。
“救了命了。”侯爱森接过,咬上一根,“凌仔呢?”
“厕所里洗脸。”柳亚东朝南指。
“还是胆儿小。”
柳亚东拿火机给他,心说:跟胆儿小有什么关系,他那又不是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