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疯。”胡自强套裤子,“朱文龙翻墙根跑了,舍监执勤没逮住,叫我们去抓!”
龙武里苦不堪言,一年少说得跑一串人,翻墙的走门的,机敏的傻逼的,通常都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站岗执勤也不知打哪儿练出来的鹰眼。漏网之鱼少但有,今年秋分就跑了摔跤女队的刘慧芸。
女生一律绞小癞子似的短发,刘慧芸因发里挑染了一绺金色坚决不剪而小小扬名。这人齿缝阔绰,一块瓦青色的太田痣还印进了眼白里,简单说就是丑。她弹烟头能弹出去两米,宽肩极其厚硬,常背着女生玩闹,不怎么笑。她前脚被点说偷上铺姑娘奶罩藏枕头里闻香,后脚就攀墙遁了。铁网撕下她腿肚子一绺皮肉。冷白月色转青,刘慧芸是后半夜自己回来的,煞白张脸,瘸着腿。肯定碰着什么了,唬住了,但她说是自己想了半宿,觉得无处可去。
次晨定省大会上,十六记藤条,武教拿小手机摄她正脸,录她咆哮似的字字句句:“我发誓以后绝不再违反校纪!”座下掌声雷动,未必是鼓励她知错勇改。当中一撮人切切察察说:那事儿啊,古代叫磨豆腐,现在叫蕾丝边。柳亚东一寝偷着没鼓,但踮脚昂头生怕看不清,好像这人是行将枪毙。她两颊涨起的玫瑰色与瓦青合衬。“言说苏三把命断”,哪儿听的一句西皮二黄,柳亚东顺嘴就来了。
螺丝岗错错落落,夜色并非浸入,而是扑跌下来。别说一活人,跑丢一只霸王龙不定在黢黑里能找得见。人手不够拉学生充丁,约定俗成就那几个寝。柳亚东寝室四个装乖出了“名”,这活儿都人不情不愿,也够熟门熟路。
执勤的黄德雄是个黑叟,机床厂下岗的,刚嫁了老闺女开掉甲状腺瘤,武校里值班糊个口。他背盖件苍黄色军袄,解放鞋踩扁成拖鞋,撅个屁股掏行军床底掖着的尿素袋子黄麻绳。罗海朝掌心呵汽儿,嚅句“龟丞相”。胡自强一呛,柳亚东照他大腚赏了一掌。
黄德雄抱东西出门卫室,奔丧的长脸,说:“完完完,又跑一个吧还跑个滑头的,住不着我也完喽,开了我我喝风.......这屄养的伢非要跑!逮不着就掉塘里去淹死吧!”
除开柳亚东一寝,还叫上了传武小龅牙一寝。这四号少林梅花刀练得蛮利索,望月,亮势,接刀,统统身姿矫健。就是人太没点儿傲骨,武教撇条,他们能伸着舌头去舔尖儿,抗战那会儿铁定第一个喊皇军。胡自强拿了尿素袋子去分,兰舟接了麻绳手电。兰舟问黄德雄:“您晚上又喝老尖庄喝睡过去了?”黄德雄一叠额纹,一只窟眼点点的大酒糟鼻子,他闭嘴不骂了,抿嘴悻笑,怕漏了味儿。
人围一圈。柳亚东抱着手叼着拉链头,问:“怎么分?”
“就还......”小龅牙悠了圈黄麻绳,悠哉哉地也不急,说:“你们南头西头,我们东头北头呗。”
“你挺会分!”防着挨梅花刀,罗海藏半个人在柳亚东背后,冒颗头说:“东头北头净是螺丝岗死胡头巷子,南头是机床厂,西头过了秀姑桥就是油菜田,你几个怎么不去遛腿受冻呢?”
小龅牙瞪眼又眯细,说:“你个胖子少藏后头偷偷放猪屁,你给我站出来说。”
胡自强拧头,一根指头横过去:“你再骂他一句?”
“随你们吧你们东头北头,我们南头西头。”柳亚东“和稀泥”,指了指屋里垛壶的煤炉,“黄伯您就附近搜吧,水要潽了。”
柳亚东看了眼罗海,罗海那次以后怵朱文龙怵的够呛。柳亚东说就:“你别去了,跟着黄伯在附近找。”
黄德雄爱人在附近小门面坐夜班,存了辆香芋紫的坤车在武校。黄德雄拎下壶,解开车锁,推给柳亚东:“骑上肯定快点,你脚狠你注意点!别给我轴条踩断了,啊?我配不上零部件。”柳亚东按按车座,嫌矮了。他回头问:“我往机床厂找,谁跟我一路?”
兰舟觑向胡自强。
“船儿吧。”胡自强说,“我往秀姑桥那边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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