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靠,我都是在工作好不好,又不是在浪费光阴!”爱德气恼地抬眼,眼睛被炉火映得闪闪发亮,“而且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嘛?”
少女哼了一声,一甩长发转身看向自己的作业台,爱德蒙在气头上,还没等到挤出什么可以乘胜追击的话,一阵翻天覆地的倦意就随着久违的暖意爬上了身体。
少年垂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骨,暖意附着在冰冷的衣物上显得异样得违和。一时间方才还吵闹的房间归于平静,热可可的香味缭绕着隐隐的焦味。少女戴上作业眼睛重新操起了霍霍作响的钻矬,嗡嗡的震动声在室内化为平淡的白噪音,宛如流水放松人的躯体。爱德一时间差点泛起睡意。
温莉突然说,“爱德,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爱德愣了愣,旋即撇撇嘴,“回自己家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研究所正好有个空档,我回来给妈妈扫扫墓啊。”
“但是……”
少年皱着眉抬起头,迎着呼之欲出的疑问和指责怀着满腔回击的话——却扑了个空。穿着工装的金发少女背对着自己,作业声隆隆不止,说出来的话却一半无疾而终在了空气里。然而此刻,爱德非常清楚她未能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他不作答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就这样回答她。
为什么要走?
夜已深,温莉还在工作时忙碌,而爱德则抱着枕头和借来的电热毯在楼下的沙发上度过了第一个入眠之夜。黑暗中能隐隐看到楼上投来的熏黄灯光,机械运转的声音朦胧而柔和,少年蜷缩在被褥间,电热毯的暖流包裹着他,宛如含情脉脉的怀抱。
论道理,爱德确实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不如说他的不辞而别,也许反而会激起老师和同事的困惑甚至不满。事实上,他才下飞机没多久,伊兹密就心急火燎地打来了电话,爱德再三保证自己只是趁机想休个假、很快就会回来,才勉强让她答应不立刻冲到爱达荷把自己打到失去右手和左腿。
麟那里倒是爱德主动发的短信。金毛少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告知他自己已经把房子退了,甚至还故意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他当时突然和野男人搬出去的不满,满心期待着他后悔莫及的痛哭求情。不料对方看得极开,不仅没生气,甚至还劝爱德在短暂的假期中放飞自我,俨然一副“我有对象我有理”的流氓姿态。爱德气得差点不肯把麟传过来通讯进化的闪光耿鬼还给他。
简而言之,此刻他留在研究所虽说没有太大意义,但离开亦不能改变现状。打击固然惨痛,可也远不是他们这些老司机没经历过的稀罕事,他的老师、朋友、同僚都在努力地从打击中恢复元气。而爱德华,他不能报复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也不能弥补已有的损失。他的走,根本没有理性上的依据。
爱德第二天就跑去社区办好了家里水电煤使用等的一系列事宜,然后随着搬家公司陆续运来的行李,又开始着手安顿宅中的家什。那么忙忙碌碌,爱德居然也不知不觉在家里消磨了好一段时间,白天躺在家里重读小时候看过的书,傍晚出去遛弯散步,晚上翻出儿时自己偷藏床底下的GBA和NDS重玩,偶尔去给温莉做两道必修课的物理作业题。一时间他几乎回到了曾经无所事事的暑假,连这栋从小长大的小宅和过去都没多大差别,木质陈旧的地板、阳光明媚的厨房、通往屋顶的阁楼,仿佛下一秒妈妈就能从一旁的过道里抱着篮子走来,笑盈盈地呵斥爱德快去洗手叫阿尔一起来吃饭。唯有曾经不及窗高的藤蔓记录了时间的痕迹,还未迎着春天长满绿叶,就已然爬满了外墙。
屋前的土豆地因缺乏照料,早已一片荒芜;屋后的小树林更是趁着无人之机,抓紧几年间的盛夏肆意疯长,将林中谷屋围得密不透风,爱德乍一眼差点都没能找到这个自己儿时爬了无数次的地方。爱德记忆里,那里应当永远都是星光灿烂的仲夏夜,不知名的虫叫鸟鸣此起彼伏,微风吹过,带来清凉和植物的清香。而此时,储物谷屋的屋顶却盖着厚厚的积雪,别说爬上去看星星了,爱德站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冷得打战。马斯坦古见到了,也许会说爱德骗人,然后露出故作委屈的笑容抱怨说枉费他那么多期待。
这自然只是爱德的习惯性妄想,马斯坦古的联系方式他早就拉黑了。并不是说爱德觉得马斯坦古会过来纠缠自己什么的——想必他自己也是被人死缠烂打的受害者——而是爱德怎么也想不出事到如今马斯坦古对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在给予自己需要的那个答案前,他不是无话可说,就是说的话都全无意义,这一点他俩现在都心知肚明。
罗伊.马斯坦古,过去这个名字只要念叨在唇齿间就能让他感到一股晦涩的甜美,此刻却只能带给他空虚。在直面回答爱德的问题之前,那个罗伊永远都是虚假而空洞的,漂亮的皮囊是上帝的巧夺天工,巧妙的手腕是他头脑的精密算计。外表和套路之下,那曾经深深震动过、吸引过爱德华的感情和内心如今看起来也虚妄荒诞,像一个做出来吓唬乌鸦的稻草人。
真实与伪装无法区分,罗伊.马斯坦古从未慷慨到让爱德对他的真实有过切切实实的一瞥,只留给他一个谎言编织出的苍白偶像。爱德曾经对他的魂牵梦萦和自以为是的理解都显得愚蠢而可笑,此刻心底的怒火和委屈也无从发泄在那个假象的身上。
但他还是听到了对方的消息,猝不及防。那天天气格外清亮,晚霞清澈而绚烂,林间吹来的风不再凛冽、而是饱含馥郁的暖流,仿佛是预告春天的来临。爱德心情甚好,便独自一人带着手机走出家门,带着从灌木从里揪下的一束淡黄色的迎春花,走到了山后妈妈的墓地。
爱德在妈妈的墓前站了一会儿,想了想,便蹲下身脱下外套擦了擦蒙了些许灰尘的墓碑,然后起身后退两步,抬起头望向墓园后茂密的树林与悬挂在树林之上的彩霞天际。一弯清澈的明月从紫色的云霞后徐徐升起,天空泛起妩媚的蓝紫色,爱德眨眨眼,隐约能听见树林里传来夜莺婉转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