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7节</h1>
怡园本是繁华乡,花魁住处更是不同别个。只到思艳殿的门前,麝香已经缭缭绕绕地袭满了鼻。薛浅芜对浓味道有些过敏,想打喷嚏,忍不住侧过身,把脸朝向一条植满喜阴花木的狭窄通风胡同,大力呼吸几口,换了稍许新鲜的空气,刚才被香气充盈的胸腔,方不觉得太烦闷了。
一路拉扯着绣姑的衣后襟,随着带路丫鬟,薛浅芜来到了花魁颜倾茹的芳闺绣房。目之所及,珠幔帐帷,佩玉鸣鸾,屏风叠翠,端的一派富贵荣华气象。
看来左道虽是相对冷清,姑娘们待遇也算极好的。
“陈公子请坐,待奴传唤花魁前来。”丫鬟因了薛浅芜称绣姑为“陈公子”,也便随了这种叫法。
眼见丫鬟挑开帘子,往幕后去了,薛浅芜才闷闷地,对绣姑低语道:“还未谋面,我的看法却已来了!那个什么花魁,架子倒还不小!好歹咱们是客,她也不知暗中观着动静,出来迎接!待会儿你看我如何调戏她。”
绣姑:“你不是真男子,所以才会这样说!人家花魁不比普通小倌,自是有身价的,这叫欲迎还拒,千呼万唤始出来!你若是色心重的男子,哪怕等到望眼欲穿,恨得骂骂咧咧,一旦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场,看了她的闭花羞月,一时震呆那里,有谁还会想起她的怠慢!只让人觉得若即若离、趣味盎然了……”
薛浅芜打量着绣姑,眼里含诡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你这话倒是道尽了风月场所千百姿态!”
绣姑略笑着道:“原本这些,了然于心,不做多说罢了,在你跟前我显得多话了。”
“多话了好!”薛浅芜自得道:“就算你再多话,也比不过我!”
两人正在说着,耳中传来一阵银铃佩环之响。与此同时,鼻中飘过一缕芬芳幽甜之香,不同刚才那股馥郁麝香,应该是从花魁的衣饰上传来。睁眼望去,只见丫鬟簇着一位盛装丽人迤逦而至。轻纱罗绸,香肩微露,丰腴凝脂,团扇半遮脸面。
薛浅芜爱看美人,尤其是活生生的古代大美人,集了万种想象中的风情,比之画像中的传神多了。一时目不转睛,肆意盯着人家不放。
薛浅芜的眼直痴呆样儿,换来了花魁颜倾茹的嫣然一笑。她的笑容是极富层次感的,仿佛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在四月艳阳天里绚烂绽放,从里到外,先眉眼含笑,后嘴角微扬,最后酒窝漾起,搅乱一池潋滟波。
随着那笑容的层次而开,那把团扇也在一点点地侧移,终于露出了整张面庞。粉面桃花,柳眉杏眼,妩媚鲜艳,好是国色倾城。
薛浅芜暗中赞叹,左道如同冷宫,尚有佳丽美艳至斯,如果换成中央大道而入,那对应院落里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惊世姿容?
看来怡园网罗的,都是旷世尤物啊。却不知其修为如何。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美貌当前,其余种种,包括才情包括心性,皆是为次。相对美貌来说,心性才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热闹,给人更多的幻想与意淫空间罢了。
薛浅芜从满目惊艳中回过神来,正正衣襟,端出一副老爷们儿的架势,等着美人温声软语,主动投怀送抱。哪知坐了片刻,却没动静,向那花魁看去,只见她正施展眼神攻略,娇痴痴地看着男扮女装的绣姑。
薛浅芜顿觉受伤,美人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啊!
这会儿才恍然察觉到,她又被当成小厮了!或者是说,她扮演的就是小厮!身为小厮,是没价值与地位的,怎能入得美人之眼?顿时泄气,萎蔫蔫的,不乱抛媚眼了。
绣姑此时肩负重任,照着眼前情景,她应该主动一些,挑逗那花魁颜倾茹几句,勾起红粉帐里的情趣。可绣姑是个不入戏的,完全一副不经世事的正人君子模样,目不斜视,满脸通红,端坐那里。衣袖罩着的一双手,指节都在纠结的抖。
那花魁大约未料到,来怡园的,竟有如此羞涩后生。起初微有失望,当明白了眼前的清秀男子需要启蒙之后,又增添了几分兴趣,终放下了身段,坐过来了一些,轻启香唇问道:“爷是初来此地?”
薛浅芜忖思着,对于男人来说,不管是纯的还是乱的,总归是以“初来”这个词为耻辱的。
绣姑正要开口承认,薛浅芜已答道:“我家公子逛过的窑子,比踩死的蚂蚁都多!赢得的美人心,比摧残过的野花都多!”
花魁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绣姑,半张着娇艳唇,迟疑说道:“可是……并不像是风月场的老手啊!”
薛浅芜闻言,心里已然有谱,这个花魁有些萌,说话尚未学会经过大脑深度过滤,所以显得不是那么八面玲珑、世故圆润。如果真换做是别的公子哥儿,听了这话,肯定会觉得没面子,羞急加躁怒了。
也能理解,长着艳丽容颜,却被安置在左道上,就透露了某些讯息。
美虽美矣,却少了一根灵气慧黠的弦。不会恰到好处的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就注定了她作为娼的不得宠。然而,美貌仍旧是不可忽视的利器,综合归一,便胜任了左道的花魁。这就是她应该处的位置。
怡园的幕后掌控者,真是高明深沉。
不是足够善于转舵,并不代表智商为零。怡园的女子多奇,必是经过种种训练的,大至肢体动作,小至表情神态,都被调教得一丝不苟。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句质疑,带来的些许尴尬,那花魁颜倾茹笑着移了话题:“公子要听什么曲儿?”
绣姑含糊答道:“随便弹吧。”
薛浅芜总觉这种答法儿,更显示了她俩作为“男人”的嫩,为了扳回一些莫须有的面子,于是笑嘻嘻不正经道:“这个我不太懂……那就来曲儿什么‘十八禁’之类吧……”
颜倾茹面微红,掩唇朝向绣姑笑道:“你这跟班的小厮,看着倒是个懂事的呢!”她那“懂事”二字,说得真是酥软柔媚,深意暧昧。
薛浅芜是个解风情的,看到美人如此之态,知道火候到了,此时再不顺水推舟,装作来个瓜熟蒂落,传出去就会遭鄙视了。
眼看绣姑依旧拘谨,薛浅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意抢过自家公子的风头,接替了调戏美人的工作。
花魁忍羞唱了一段,看到二人并非有心听此淫乐,就把声调一路缓了下去,渐渐如蚊呐不可闻了。薛浅芜懒懒的斜着眼,伸手把那折扇递出,正挑中了颜倾茹的下巴,带着几分玩味的胁迫,痞劣笑道:“抬起脸来,让爷细细端看一番,饱饱眼福!”
花魁只觉得这小厮不规矩,邪邪的有些猜不透,却未曾想他会无视自家公子,来个喧宾夺主。一时迎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直着粉颈,半点也不敢动。
绣姑看到薛浅芜如此,好气复好笑,却也担心她过火了,闹到春宵帐里就不好了,于是阻止她道:“你做什么!”
薛浅芜讪讪收回手,做出委屈的样子:“公子难道真对花魁动了心吗?以前你是那么宠我,绝对不会为了女人与我过意不去!”
这话说得,竟有几分迷离的味道了。
花魁瞧瞧她们这个,再看看那个,总觉这俩爷们儿,似乎娘们儿化了,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断袖之交?
薛浅芜只接收了花魁的眼神,就预感到事情不好,急忙粗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伺候老子更衣?”
绣姑闻言差点晕厥,这妮儿是不是脑残啊,就算急中生智,为了摆脱被动尴尬局面,却怎能自动往枪口上撞!还嫌装得不艰辛吗?
第八二章女人见女人,明里火暗中刀
颜倾茹唬了一跳,还从未碰见过如此难以琢磨的诡异客。这对主子仆人,地位悬殊,一个内敛含羞,一个半癫半邪。身份优越本该轻浮的主子,形同不更世的处子;卑微低下的跟班小厮,却甚嚣张狂妄,没有半点正经样儿。
是她做花魁的见识太少,还是这种组合本身过于奇特?
现下她听到薛浅芜喊着更衣,一时有些懵了。更衣不是问题,关键是为谁更衣。
颜倾茹对薛浅芜有些莫名惧意,用仅存的那点智商盘算了一会儿,想着主子究竟还是主子,这小厮叫嚣着更衣,又没指明给哪个更,她选择给主子更衣,于人情于天理都没什么过错,就算选择是错误的,以主仆之尊卑为理由作搪塞,也能有些说辞。何况那个小厮,长得虽然堪称眉清目秀,但带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是个无底崖的磁场,任何人一近身,就逃脱不出了,无端端让她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