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闹着,说着走着,并不觉得很累。直到东方碧仁拦下一辆马车,薛浅芜方觉得,脚跟有些绵软沉重了。
那位马夫看到东方爷,面容肃然一凛,却也不敢发问,恭恭敬敬驱车往北去了。
薛浅芜半躺在晃荡的马车里,向东方爷挤弄着眉眼,眼神尽是促狭之意。意思是说,看来爷您在京城里作威作福惯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小小的马夫都认识您。您这张脸,简直就是招牌,吃饭不要钱喝茶倒找钱的通行证。
东方碧仁想调逗她几句,碍于绣姑在旁坐着,终是没说出口,只是笑意深沉瞧着她看。薛浅芜好没趣,又有三分心跳与紧张,别过了脸,装着看向绣姑。绣姑总不能与薛浅芜这厚脸皮的对视,倒是无处可看了,就掀开了车帘子,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如织。
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东方爷的新府宅。
果然是座未开垦的院子,连块门匾都没,不过占地面积相当的大,放眼望去极为开阔。花树尚未栽种几株,大片大片裸露的地皮,深黄褐色的土壤,把那几点零星的绿色,逼得几乎没了立身之地,倍显寥落孤独。
正殿偏殿、大小杂房却是建齐全了,错落有致,格局一如众星拱月。在乱石的随意堆砌中,一道河渠蜿蜒而行。大池塘小湖泊,全是倚借天然地势而成,恰到好处地镶嵌,水汪汪似明珠碧盘。因为人工施加来的改变尚不明显,所以整体呈现出了别样的粗犷和大气。
薛浅芜极爱这种古朴的亲切感,抓起了两捧松软的黄土,一把撒向东方碧仁,一把抛向天空,长呼一口气道:“我要在这儿耕田织布,养花种草,再喂养一群群小可爱的动物,鸡鸭遍地鹅成群,老鼠打洞狐兔窜……”
绣姑忍不住插话道:“你当东方爷的府宅,是农场和植物园也就罢了,还能当做动物园啊?”
东方碧仁掸掸身上的土,挥摆着手道:“随她去吧……她不过是嘴上的劲儿,真要让她鼓弄这些,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猪哼鹅叫乱聒噪的,她又该心烦了,说不定还找个大山谷,把圈养的牲畜们放掉呢!我料定她啊,养好自己就不错了!”
薛浅芜挠挠头,撇撇嘴道:“我有那么不中用吗?我才不会当活菩萨,放生它们去呢!辛辛苦苦饲养一场,怎么也得卖个好价钱!”
绣姑陈落圆笑了,首次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你去集市卖鸡卖鸭,大庭广众抛头露面,你倒不觉得羞,却让你夫君的老脸往哪儿搁?”
薛浅芜偷偷瞄一眼东方碧仁,哼哼唧唧地道:“这不一样,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自有心,有情有义!我要用变卖家畜的银子,包养起爷这位纯情的好男人!换做别的渣人,我还没挣钱的斗志呢!”
绣姑听得几乎岔气:“谁也不差你那两毛血汗钱儿……”
东方碧仁则端着脸,深情款款颔首低道:“我最志气最昂扬最美好最可爱最体贴最通人性的媳妇儿,为夫坐地等着你的包养……”
薛浅芜心似蜜,眼却一瞪:“等我包养你时,天天让你吃野菜喝稀饭!”
东方碧仁默契答道:“你包养得不周到的地方,就由我来包养你好了……”
薛浅芜认真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亏损,于是巴掌一击笑道:“协议达成!以后彼此包养!”
走一阵儿歇一阵儿,把整个府邸转下来,时间几乎过去大半天了。东方碧仁拍拍脑袋,忽然醒悟道:“到京城了,我竟不先参拜父母,实在是罪过啊!都怪你这个麻缠精,使我忘了为人子的基本责任!若是传了出去,或者被人现场捉到,我无非就是担上个不孝之名,你的藏身之地却提前暴露了!”
薛浅芜呆呆道:“暴露了,会如何?”
“你不是心里慌,没自信见公婆吗?”东方碧仁刮刮她的鼻,复又垂下手,淡淡道了一句:“不过这样也好,在一段时间内,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薛浅芜的心思猛被触动。是啊是啊,东方爷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仅有朝务事,还有感情的余纠。那个身份尊傲的素蔻公主,姿容俏丽,与东方爷自幼定情,双方“父母”互利共生走得极近。作为皇室贵女,她无疑是所有人心中内定的佳偶良配。
自己贸然插进,定然是不受待见的。就算薛浅芜不主动提出,东方爷也会考虑让她先住别处吧。
心里一时,有些酸涩苦楚。同在一城之内,离东方府虽很近了,但豪门的那道坎,如同一道裂谷,生生撕碎着爱的勇气。
薛浅芜站在那儿,若有所失,昏昏愣愣侧过身,头撞上了一棵树。不觉得痛,又狠狠撞了一下,企图赶走这些惹恼人的思绪。
东方碧仁唬了一跳,慌忙揉着她的头道:“也太不小心了!一眼没看到,你就讨苦吃!”
第七六章装病虽可耻,为逛不夜城
薛浅芜和绣姑陈落圆,在城北的新宅院里,一住就是数日。其间东方碧仁并不常来,大约是因为忙的缘故,还有就是为了避嫌,保障薛浅芜的隐秘性。没把一切安置妥当之前,他只能选择掩护着她。
东方爷回府那日的情形,薛浅芜不大了然,但可以确定的是,欢迎与激动,沸腾与澎湃,情涌与感叹,都是少不了的。像他这样的才俊,面对的有高堂,有同僚,有粉丝,还有春心萌生的美女仰慕者。凡是种种,莫一能辨,孰轻孰重,唯心可知。
东方碧仁来看薛浅芜的时候,大多都是晚饭时分,小聚片刻,然后匆匆归去。除了彼此对望,关怀问候几句,并没多少闲外话。
他的处境,他的繁忙,他纵不说,薛浅芜也知道。眼眸互视的一瞬间,什么都明朗了。好在薛浅芜之于京城,算是初来乍到,毕竟她仅有的一点记忆,全是在冷冰冰的废弃宫墙内。处在新鲜的适应期,尚谈不上厌倦,再加有绣姑作伴,人生地不熟亦不觉得寂寞。
东方碧仁不方便派人来收拾院落,薛浅芜和绣姑闲着无事,就半晌打渔半晌晒网地代劳了。绣姑干的倒是正经活儿,栽些花种些草,松松土浇浇水的,薛浅芜就相反了,背着锄头,掂着铲子,这挖一下那啃一下,把好好的耕地,糟蹋得坑坑洼洼,像田鼠打洞般,堆起了无数的小土丘。每每却还累得汗流浃背,腿脚酸软,气喘吁吁的,倒在床上半天不会动弹。
绣姑总笑她是“不见功劳,却见苦劳”,尽是瞎胡搔痒,挠不到正地方,还得让人腾出手来帮忙。薛浅芜就对答道,生无所息,生命之美在于运动,你管我是顺着纹路切肉还是逆着呢,只要能剁成一团肉酱就行。绣姑就无语了,实在不能想通,两者的可对比性在哪儿。
薛浅芜把新府宅混熟以后,有些憋不住了。困在笼里已经数日了,竟没出去走走,于她这样不安生难安静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京城的花花绿绿,街道胜景,如同毛绒绒的手抓在心间,唆使着她越出墙外。刚试探着把想法告诉绣姑,就见绣姑拧起了眉肃起了脸:“东方大人不是交代了吗?在他允许之前,不要抛头露面,省得出了是非!咱们刚来,对形势看得不明朗,东方大人又不在场,要是有个意外,咱们两个不中用的,难以脱身怎么办?”
薛浅芜一时无语,想起东方爷每次临走之前,都要如是这般谆谆告诫一番,有时怕她忘记,或者玩心大而不遵,还要特意交待绣姑一番。
不禁有些气馁,愁眉苦脸。绣姑都与东方爷站在同一阵营了,她还能奈何啊?都怪东方碧仁行事太稳重了,让人没来由的心生服从敬重之意,连绣姑都不能“免俗”,服从了东方爷的“权威”。
薛浅芜勉强收住了身,呆到晚上。东方碧仁还没有来,薛浅芜心生烦闷委屈以及思念,猛地站起来说:“他怕是不来了,我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这是夜晚,灯火阑珊之下,谁也看不清谁,还怕被人认出跟踪不成?”
绣姑阻止道:“这会儿更不行了,等咱逛一圈儿回来,都大半夜了,你我是单薄女子,身边又没侍卫!可能撞到危险不说,万一东方大人来了,找不到人影儿,岂不着急出乱子了?”
薛浅芜心里有些堵,哼声说道:“他都不挤时间来看我,还会顾念我的安全?我闷得慌,素日又无聊着,他眼不见,也不知道我多难熬!你若不去,我自己单独行路就是了!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绣姑拉着她的胳膊,劝她休要任性,薛浅芜叹口气,把脸挤成一团苦相说道:“好姐姐,你就让我玩一趟吧!不然连续几天晚上,我肯定失眠多梦发呓睁,严重到极限了,估计会梦游翻墙逃出去!梦游的后果你知道吗,一切皆有可能,会见鬼会撞车会把人吓死还会被人吓死……”
绣姑后退一步,惊讶无措地道:“这也可能发生?那该如何是好?”
薛浅芜振臂道:“要散心啊!排遣尽了抑郁,就没事了!”
绣姑还真有些担心,这妞行事颠三错四,没有常规,要是出了问题,一时还找不到人来医治她。沉吟了很久,绣姑问道:“你的神经有毛病吗?脑袋是不是经常痛?”
“你说什么?”薛浅芜大悲摧,绣姑言外之意,是把自己当成精神病患者了?
绣姑看她反应强烈,忙缓和了声道:“我不是怕你吗?你要是不舒服,那可拖不得,咱先去寻个郎中应应急!”
薛浅芜想了想,装病虽然可耻,但只要能混出府门去,到了外面的天地,那就由不得绣姑了。眼波流转一圈儿,薛浅芜捂着头,难受地呻吟道:“姐姐,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确实害过头痛病!一闷就会发作,不省人事!现在又有这种预兆了……哎呦,疼死我了……”
绣姑急了,这还了得?片刻不再耽误,俯下身道:“快一些,我背着你!咱们去找郎中!再迟就关门了!”
薛浅芜心中好生有愧,捏着腔道:“姐姐扶着我就行,我还能走几步……”
绣姑不知她在使诈,绕过白石桥青板路,和薛浅芜一道儿,锁好府门径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