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岩再往西南,就是广泽镇,因背靠葵山,那里是受灾最严重之地,山上的泥石被暴雨冲下,一夜之间就将整个村镇淹埋,几乎没有活口逃出。
听说他们要赶去广泽,泰岩的县令给何寄了一张广泽镇最详细的舆图。
道路已被毁去,广泽镇被埋在泥水之下,他们只能靠舆图指路。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马车在碎石嶙峋的路上颠簸着,人也被震得头晕眼花。泰岩到广泽镇,原只有两个时辰的车马路程,可如今道路难行,他们已走了约三个时辰。秦婠正怔怔坐在马车上,不妨车身突然一歪,正在打盹的秋璃冷不丁撞到车壁,痛呼着醒来,却见秦婠已下了马车。
“发生何事?”秦婠见马车已倾斜,崔乙正带着人查看。
“地面开裂,石缝很大,被泥水淹着看不清楚,马车轱辘陷进去了。”崔乙抹着脸上雨回道。
“难修好吗?”秦婠问道。
“要花些时间和人力,先把马车抬出来,再看轱辘有没损毁。如果车轱辘坏了,修起来就有些麻烦。”崔乙道。
秦婠见何寄正在骑着马在前头对照舆图,便又走到他身边问他:“还有多少路程?”
这一带毁得厉害,只能对照舆图凭感觉来走。
“就剩一小段路,大概半柱香时间吧。”何寄收起舆图,翻身下马,“要不在这歇歇吧。”
秦婠便又四下看了看,看得出这里原是一段官道,不过眼下已被泥石冲毁,两边多是断树,到了这里就几乎看不到人影,该逃出来的人都已经出来了,没人再往里面去。
“崔乙,你留在这里指挥大家将马车修好,秋璃你也留下,我与何寄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赶上。”秦婠等不急了,越近广泽她的心越慌,自顾自从一名护卫手中牵过匹马,她利落地翻上马上,“给我点水粮。”
“夫人!”秋璃和崔乙都不赞同,秋璃更是冲到马下拦她。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里面应该没什么人了,况且有何寄哥哥在,他会护着我的。你们快点修好马车赶上来。”秦婠俯身摸摸她的头,笑笑,“快去,给我拿份干粮和水囊来。”
她语气虽平和,眉间神色却很坚决,不容置喙。
秋璃只得将水粮拿予她,秦婠只朝崔乙叮嘱一句:“帮我照看好秋璃。”人便如离弦之箭策马绝尘而出,何寄眯了眯眼,跟了上去。
骑马比马车要快许多,还不到半柱香时间,二人已策马驰到一个土坡上,放眼望去,皆是黄土碎石,毫无村镇痕迹。
秦婠跳下马,地上的泥土松软,她一脚就陷进半掌。
“舆图上显示已经到了,可是……”何寄对比舆图,除了两座高耸的葵山,再找不到一点村镇的影子。
她把马拴在就近的石头上,人往里走去,泥土湿软,像踩不实般。走了几步,她忽见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杖在路上蹒跚而行,一边走一边低头不知在寻找何物,她远远唤了声:“老婆婆。”
那老妇人止步,看着她艰难地踩着泥水过来。
“老婆婆,请问广泽村要往哪里走?”
“广泽村?”老妇人听到这个词,游魂似的眼眸中顿时流下泪来,“你们脚下,就是广泽村……”
秦婠心里“咯噔”一声,低头看去。
“整个村子,都在这下面啊,我的儿子……媳妇……孙子……都在这下面……”老妇人忽然趴到地上失声痛哭。
秦婠踉跄半步,被何寄扶住。
他们竟是踩在了整个村子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唔,明天出行,16号回,所以,这段时间内停更……抱歉。
电脑我带着,明天在动车上,应该还能码码,至于其他时间,估计没办法了,那么十六号见,祝我回来还能看到大伙。
第138章 惊袭
整个广泽村,成为一片废墟。
秦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完全不见村落的土坡,即便她在心里想过千百遍可能会看见的惨状,却绝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平静却绝望的一幕。
老妇人声嘶力竭地哭泣,苍凉沉甸,而随着这声悲鸣,这片废墟上竟传回无数哭泣的声音与之响应,像阙绝望的哀歌。秦婠终于看到,远远的,高低起伏的土坡上,其实还趴着些人,或老或少,弓背俯身,用手用铲用棍,徒劳无功地挖掘着昔日家园与亲人。她挣开何寄的搀扶,往前走去,脚陷入泥里,沾了满裙黄土,她不管不顾。
离京时,她心怀期待,以为自己能为沈浩初做些什么,可到了这里,却只剩绝望。
泥石覆盖了惨烈的曾经,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何寄,你说……他也在这下面?”秦婠喃喃着,想着他昔日模样,笑容、声音,温柔的吻,细腻的吻,还有那些承诺和情话,可如今,他埋在这黄土之下,她却连他在哪里都找不到。
“秦婠,你别这样。”何寄看到她一点一点露出与刚才那老妇人同样的神情,带着绝望的悲伤,空洞而苍凉,惶惑的眼神像针刺般扎着心,可他无能为力,想劝她接受现实,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秦婠一步一步走着,亲眼所见远比想象更加残忍,她的信誓旦旦变得可笑,而长久压抑的悲伤渐渐溃决。
“他……他会在哪里?”她失神地问何寄,问沈浩初会被埋在哪个位置。
何寄除了摇头,连安慰都找不到词语。她没得到回应,忽然拔腿跑起,奔向这里与她一样正惶然悲伤的人。
“你见过我相公吗?”她挨个问这里幸存的人,用手比着沈浩初高度,描述着他的模样。
可那些人要么无心听她说话,要么木然地摇头,要么便一掌推开她。
“秦婠!”见她被人推跌在泥石里,何寄再难压抑,他冲上前攥住她的手,“够了,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他真在这里,不可能活下来。”
秦婠双眸赤红地盯着他,良久,方大力甩开他的手,兀自跪到地上。
两辈子,她才寻到这么个男人,他们两情相悦,他爱她敬她,教导她为人处事,也包容她任性骄纵,她以为上天总算厚待她一回,可怎知一转身,人就不在了?
“你要做什么?”何寄跟着她跪到地上,发现她用双手刨挖起泥土。
“挖出来,把他挖出来,带回去。”只要想想他可能埋在泥里,被土封了口鼻舌眼,她那心就绞痛难耐。
从得到消息至今,她都没放肆哭过,压抑的痛苦随着四野绵长哀婉的泣音被彻底激出,像灌满水的沉甸甸的皮球,突然被尖锐的剪刀前破,那痛倾泻而出,化作泪水与难以扼制的痛声。
“你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挖?”何寄尝试阻止她,把她的双手拉起,可她一甩手就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