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上了年纪身子骨本就不好,这两日是内外煎熬,跟油锅上煎似的,哪里能好?”雁歌叹口气,想要劝些话,又想秦婠也才受过一场罪,到底把话咽下了。
秦婠跟她进屋,浓重的汤药味与刺鼻的辛辣一起钻进鼻中,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头,知道那是治头疼的药油味道。堂上已经传来雁歌的回话“老太太,夫人来给您请安了”,秦婠忙快步往里走。
“快,让她进来。”老太太声音急切。
秦婠绕过屏风,看到老太太正从罗汉榻上坐起,她额上戴着宽厚的勒额,小陶氏正挖了药油往她太阳穴上涂抹,三房林氏也正陪坐在下首,见秦婠进来朝她一笑。屋里站着五个婆子,都手捧册子等着回话,因为她进来了所以便停下。
秦婠要向老太太行礼,那礼还没落下,就被老太太拉到身边。
“你身体也没大好,不要多礼了。过来我瞧瞧,脸都瘦了。怎不在屋里好生歇着,过来做什么?”老太太拉着她上下一通看,不无心疼道。
“孙儿媳妇没事,吃两剂药也就好了,老太太别担心我。”秦婠扶老太太歪下,“倒是老太太这两日劳心劳力,累坏身体,是孙儿媳妇不孝,未能分忧。”
“说什么傻话。”老太太说着又咳了几声。
秦婠按按她的手,朝下面站的几个婆子温声道:“都有哪些要禀?”
当前那人便站了出来:“回老太太,夫人,上元灯节祭祀用的纸衣纸马已送来,厨房的家宴菜名已拟妥。园子里的花灯都挂上了,一共是两百三十盏,另外年前在张记订的十盏新灯也送来了,正等着账房支银子。”
秦婠点点头,看老太太不说话,便道:“十盏灯是我年前定的新鲜玩意儿,预备各房都送一盏,再留五盏给老太太设灯谜用的,让账房把银子结了,将灯送到老太太这里来。其余的事按旧例便是。”
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一个婆子,余下的婆子便一一上前禀事,也不是大事,都是杂务或各府往来人情,不到半个时辰秦婠就已处置完毕,老太太早已闭上的眼这才睁开:“人老了不能不服输,这脑袋记性都比不上年轻人。就这几件事我得让她们翻来覆去说上几遍才能听明白,唉。”
“老太太春秋正盛,是咱们府人多事杂,不管谁乍一接手难免忙乱。”林氏柔声安慰道。
“行了,别安慰我了。在我这屋里侍候了一天,你们都回去吧。秦婠,你留下陪我说会话。”沈老太太挥挥手,从榻上起来。
小陶氏与林氏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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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摒退了所有人,连丫鬟都没留下,秦婠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倒了杯温茶倚到老太太身边,轻声道:“祖母,喝茶。”
“乖。”沈老太太接下茶,爱怜地看秦婠。二房那事,她对秦婠有些愧疚,可秦婠什么都没说,仍旧如故。
“孩子,委屈你了,如今府里也就剩你有这本事能管管家了。”
“秦婠不委屈,不过老太太倒是谬赞孙儿媳妇了。等清露嫂子调养好身体,咱们府的大局还得由她掌着,往上还有母亲与三婶娘,秦婠不过玉皇大帝手下听差办事的门将罢了。”
“哈哈。”沈老太太被她的比喻逗笑,笑过两声,面色又一正,“你二婶娘那样的人,清露夹在中间也难为,家事迟早要交还给你,你比我相像的要聪明。你母亲小陶氏是个不中用的,好在有几分孝心,可惜为人太愚,没那能力。至于你三婶……你记住了,这家交给谁,都不能给她!”
秦婠略惊,虽说三房老爷是庶出子,老太太不愿把家交给三婶打理也是正常,但这样不留情面的断然否定,连遮掩的理由都没给出一个,是不是有些不太寻常?
“祖母,三婶她……”
“你别问了,总之不能是她。”老太太道,“哪怕日后分府,三房也得跟着你们,你们只要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好好地打发两个丫头出嫁就是,两个丫头的嫁妆我这里出,你们不用理会。”
秦婠蹙眉。
这情况好生古怪。三房庶出,三老爷又英年早逝,林氏是寡妇,膝下只有两个姑娘,平时她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府中事务,若说宋氏是装出的慈悲,那林氏便是真的菩萨,像潭死水毫无波澜,无论好事坏事她都充耳不闻,甚至连自己两个女儿都不愿管。
如今老太太又这般声色皆厉发说出这番话,她倒想问清其后缘由。
“你别问了,该当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老太太在她开口问之前就打断她,不想她再继续纠缠三房这个问题。
秦婠乖觉得没有再问,只道:“祖母,其实秦婠有个主意。如今咱们家的姑娘们都大了,也马上到要出阁的时候,日后必是一家正房,要主持中馈,老太太何不叫她们学着料理家事,以后嫁人了也知道些柴米油盐应酬往来的事,不至手忙脚乱。”
沈老太太盯着她,良久方道:“主意是好主意……只不过,丫头你是自己犯懒了吧。”
老太太偶尔精明的目光,与沈浩初有些像,一眼就能看透她。秦婠只好讪笑两声,她这提议确是因为懒症又犯了,这段时间应付家事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这么个闲散自在惯的人,若日日操心这一大家子事,恐怕得疯。家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她没邱清露那股劲头,原也只是为了查案才揽事,现在就算不能马上撇下,也给自己找些人帮衬着,所以主意就打到几个姑娘身上。
好在老太太无意追究,反觉得她这提议好:“按你说的办吧,让姑娘们知些俗务,你也不用一个人辛苦。秦婠,你可怨我?”
秦婠正开心,冷不丁听到老太太问自己,不禁抬头:“老太太何出此言?”
“前两日浩初同我争执,言及如今侯府景况,说府中腐朽至此,多是掌权之人无所作为,纵容底下的恶行恶状,他本要将你二婶毒害你之事报官,被我拦下。”
秦婠垂下头,看着老太太枯皱的手正微微颤抖。
这事沈浩初同她说了,之所以未将宋氏投毒一案报官,乃因老太太极力阻挠。
“不管怎么说,宋氏也是咱们家自我而下的长辈,在京中活动多年名声在外,此时若出了投毒的恶状,府里的名声就没了,几个姑娘的亲事,你浩文哥哥的功名,还有浩初的仕途名声,全都完了。”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最讲清誉。小陶氏不争气,京中各府女眷应酬往来多是宋氏出面,秦婠未到之前,宋氏俨然是沈家这一辈最有名望的太太,在各处是挂了名的。眼前几个姑娘正值婚龄,若是宋氏下狱,那这名声就全完了,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犯妇之女进门,也没有谁会把姑娘嫁到侯府,且会成为沈浩文人生里最大污点,大房二房同气连枝,必也受损。
沈老太太自然要拦着。
他们都各为其家,只有沈老太太,要顾着各房子孙,难以放手。
“你放心吧,老太婆死之前,会让你们把这府分了。”见秦婠不说话,老太太长叹一声,倒在迎枕上。
秦婠从来没觉得沈家老太太已经这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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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太太说完话再回蘅园,秦婠闷闷不乐。天色已暗,丫鬟位见她回来,忙将饭食传来。秦婠脾胃仍虚,晚上吃的都是容易克化的粥食,味道寡淡,她吃着没劲。沈浩初在她走后也出去了,现下尚未归来。
“蝉枝,去把我们府上各房名录取来我瞧瞧。”
舀了两口粥,秦婠便撂开手,想着老太太说的话,便吩咐道。
蝉枝应声而去,不多时抱回一叠册子,秋璃已经她桌前没吃几口的饭食都收走,三层烛台被摆到桌面上,秦婠就着透亮的烛火一页页翻起名录。屋里很安静,只有书页被翻动的声音。不知看了多久,沈浩初还是没回来,秦婠抚着僵硬的脖子抬头,面色有些沉冷。
身边站的人只剩下秋璃,她是秦婠心腹,向来有话就问:“夫人,可是有问题?”
秦婠点点头,在心中梳理着名录上发现的关系。她一直都将注意力放在二房,三房与世无争,所以被她忽略了。
“三房那边的丫鬟婆子,全都是老太太的人。”她若有所思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