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的老师也好比半夜吸血鬼,会突然面目狰狞起来。
他心里发虚,故意挺起胸膛,妄图从身高优势中找回点儿自信。
“先说一下你二人的平时成绩。史同同学全勤,满分10分,课堂正式讨论十次,你参与了五次,论据虽然不充足,但观点有新意,给你6分。洪鑫垚同学缺课10节,占本学期全部课时的28%。根据学校规定,缺勤30%就没有成绩,鉴于此,考勤部分我只能给你1分。课堂讨论你一次也没有参与,这部分得分为0。下面谈谈你们的专题报告……”
“不对!”洪鑫垚听得自己一个1分,一个0分,急了,“我上了那么多课,你凭什么只给我1分?我上课怎么没发言了?我明明每次都发言——”一把揪过史同肩膀,“你说,我是不是每次都发言?!”
想他洪大少坚持周六早起,支着脑袋强迫自己不打瞌睡,听方书呆云里雾里胡诌,还费尽心机插嘴捧场,临到末了,竟然只得1分!
方思慎声音并不大,仅说给谈话对象听。然而被洪鑫垚这一嚷,别的学生都不干自己的事了,袖手看热闹。
史同架住洪鑫垚胳膊:“疼!疼死我了……”看看方思慎,“老师,我记得金土课上也有发言啊……”
“这10分,看的是参与课堂讨论和表达自我见解的程度。”方思慎摇头,“不是课堂上说了话出了声就等于讨论发言。比方故意学舌,模仿其他同学的错误;还有插科打诨,岔开话题,引起别人注意;又或者起哄打闹,做些捉弄同学的小动作等等。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为这样的言行给分。”
方老师一本正经,后边的学生已经哄堂大笑。
自从逐渐改变形象融入集体,洪鑫垚很久没有被这样当众取笑过了。不知道为什么,被方思慎如此客观形容,他嘴里的那个学生显得格外幼稚浅薄,丑态百出。洪鑫垚当然想不出这种词描述自己,他只是直觉很丢人,很恼怒,仿佛几个月来苦心经营的改善如同美丽泡沫般陡然戳破。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慢慢红了脸。
做了将近一学期国一高学生,洪鑫垚也渐渐发觉,在这个牛人辈出的京城名校里,真正课堂上跟老师叫板的,往往是功课一流的天才学生。比如花旗国回来在西语课上纠正老师发音的人,拿下国际金牌在数学课上提示老师思路的人,得了全国金奖被艺术老师远远打发到一边自修的人……随便拎出一个,不是家世显赫,便是特长突出。就连旁边毫不起眼的史同,也画得一手好素描,做出来的什么专题报告,自己连题目都认不全。
像自己这样的,其实不过是个小丑。别人亲近自己,也不过因为是个有点利用价值的小丑。洪鑫垚顿悟般抛开一直以来强行掩饰的自卑,以高度自省精神,认清了事实真相。
洪鑫垚是条子生,此类学生的成绩根本不纳入国一高内部分析系统。老师们面上看似和蔼,其实没有人真正管他,巴不得他天天睡觉,不捣蛋就好。时间一长,感觉最受重视的,竟只剩下体育课(他篮球打得不错)和这门国学选修课。
可惜青春期男孩的表达方式通常是逆反的。因为每当他影响全班,方书呆就会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洪鑫垚同学,请不要……”洪大少于是每个周六上午,总要弄出点超常规动静。他把握不住这种微妙的情绪,此刻被批评嘲笑,丝毫不认为自身有什么错,只一门心思想:方书呆这样对我,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要把他的秘密抖出来,让他丢脸,让他被人笑话,让他待不下去,滚回他的老窝!
洪鑫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方思慎忽然意识到伤了自尊,站起来,说一声:“请各位同学认真准备自己的汇报。”拎着椅子径直出了教室。
洪大少正预备跳起来发难,不料转眼失去对手,气势顿时受挫。
方思慎在门口招呼:“麻烦你们也把椅子搬出来。”
史同立刻遵照吩咐出去了。洪鑫垚站着不动,看见梁若谷冲自己打手势,清醒过来,也拎起椅子出了教室。
当日洪梁二人发现方老师的超级八卦,兴奋莫名,接连两个中午加上放学时间,都泡在网吧研究。然而多数文章言辞拗口,内容隐晦,别说洪鑫垚,就连梁若谷也只能猜个大概。两人耐着性子浏览十几篇,只知道是在吵架,最终也没分析出来到底谁是谁非,谁输谁赢。但这场吵架的起因,毫无疑问是源自他们的方老师。有名有姓有年龄有来历还有照片,绝对错不了。
文章日期都是半年前的,若非此二人突发奇想用“方思慎”名字搜索,这桩湮没在八卦海洋里的旧案,早已淡出视听。
梁若谷看洪鑫垚挑了几篇标题惊悚明显不利于方思慎的文章,得意洋洋往自己邮箱发送,忽道:“金土,你最好悠着点。”
“为啥?”
“这事要弄得大家都知道了,方书呆下学期多半不能来了。”
“那又怎样?”
“方书呆要是走了,谁知道换个什么样的?”
方思慎是学生们公认的脾气最好的老师,舍不得他的大有人在。
洪鑫垚扬起眉毛:“我干嘛轰他走?我不过是想找机会跟他谈笔生意而已。他要想接着干下去,最好对本少爷客气点儿!”
此时洪鑫垚跟到教室外,大剌剌坐下,就见方思慎带上门,对两个学生说:“对不起,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这样谈话更方便。”
刚刚那一瞬间冲顶而上的羞恼愤懑平息不少,对方温和的态度反而激起了要强好胜的本性。生意要私下里才好谈,洪鑫垚琢磨琢磨,故意问:“方老师,您刚才说发言10分看什么来着?”
“看参与课堂讨论和表达自我见解的程度。”
“这样是吧?那我只要没睡觉,说了话,是不是就表示参与了课堂讨论?”
“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您不说‘参与’吗?只要我加入进去了,不就是‘参与’?还有‘表达自我见解’是吧?没错,我是学舌来着,起哄来着,但那表示我完全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我就是这样‘表达自我见解’的。可能含蓄了一点与众不同了一点,但是您不能说我没见解……”洪大少闲来没少跟周忻诚梁若谷一帮人磨嘴皮子,口才大长。
方思慎被他的胡搅蛮缠气乐了:“不行,你这是穿凿附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好,我只问您,凭什么给我0分?您知道什么是0分吗?”洪鑫垚瞪大眼睛,拿拇指和小指比划:“就是连一丁丁,一丁丁都没有。您敢说我这一学期一丁点都没有参与,没有表达见解?您知道0分对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您要把我这一学期的努力全部抹掉吗?除非您认为,我连一分钟的课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