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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也进一步了解到私塾的教学安排,《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音律启蒙》等基础启蒙教材老童生会重复的教学,一本接一本的轮番教,生字则是老搭新,大概有三百常用字轮番教,然后每日搭配上两个生字,并且最后半个时辰的课其实是不固定的,有时候也说二十四节气,说礼节礼仪,教打算盘等等。
沈长林在篱笆墙外偷师的行为没有瞒过老童生一家,但他实在乖巧懂事,老童生的儿媳便不管他了。
老童生姓李,附近村庄的人都尊一声李先生或者李老师,他有两个儿子,儿子们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均务农,老大会木匠手艺,老二会打铁,现在农闲,两个儿子经常去外面打短工,二儿媳现在有孕,胎像似乎不稳,很少出院子,大部分时候在屋里休息。
婆母已去世,妯娌又怀着孩子,家务活便全落在老大媳妇身上,也就是驱赶沈长林的王氏。
她养了二十多只鸭子,经常到院子后面的水潭里放鸭子撒野,路上可以看见沈长林抱着腿坐在篱笆墙外,嘴里念念有词。
“真倔。”她见过不少来偷师的孩子,像沈长林这样坚持七八天的,少有。
一日突下大雨,王氏正在灶房蒸馒头,赶紧丢下手头的活儿,拿上竹竿去赶鸭子,一旦雨大了涨水,院后的水潭就会汇通村里的小河,鸭子若是跑到河里去了,找回来得费不少功夫。
王氏冒雨跑出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跟着她一起跑,是沈长林,五岁的男娃娃非常有眼力见,默契的和王氏一左一右站,不一会就把鸭子赶回了家。
“你衣裳湿了,脱下来烤烤。”王氏倒有些不好意思,生怕沈长林受凉风寒,叫他到灶房去烤衣裳,沈长林依旧笑的腼腆,然后麻利的往灶房走,大方又进退有度。
经过这回,王氏不赶沈长林了,默许他重新回到院子里蹭课,反正他不出声不乱动,没妨碍。
“爹,那孩子倒有毅力,我看他不仅听课,还跟着背呢,还拿着木棍在地上画,不知道是不是在写字儿。”
李童生上课时说话不少,王氏总要帮公爹添两次茶水,这次熬了金银花水润喉,老童生站在院里趁热喝,王氏递茶碗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
“是吗?”老童生提起了一点兴致:“改日我考考他。”接着回课堂继续教课去了。
这对话恰好被沈玉堂出来解手听见了,沈玉堂今年八岁,正是钱氏妯娌周氏的孙子,只比沈玉寿大一岁,但是他开蒙很早,已经在私塾里读了两年,是所有学子中学的最快,学的最多的人,老童生开了十多年私塾,沈玉堂在他教过的学生中,资质排名第一,如果继续读下去,是极有前途的。
王氏不识字,不知道沈长林拿木棍在地上划拉的对不对,沈玉堂心思缜密早就留心过,虽然沈长林写完会用脚将泥土踏平,但依稀能辨出,他写的天地人三字,且都是对的。
沈玉堂被深深震惊了,沈长林才五岁,并且只是在外面蹭课,他竟然能写对?如果不是巧合,那就说明是个天才。
顾训导
◎学堂随机抽查◎
他立即有了危机感。
周氏送沈玉堂到私塾念书,是希望他多些见识,将来能做村长或者里正,这样全家都跟着沾光。
但在私塾久了,沈玉堂了解到只要书读得好,一路高中,就能做官成为人上人,将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所以他现在的目标已不是小小的里正,他想科举做官。
对于农家子弟而言,这是需要深思熟虑的选择,到李童生的私塾念书,一年的束脩加纸笔费是二两左右,将来去县里的书馆读书,花销要翻数倍,开始应考后,赶路的盘缠钱,住店钱是更大的开销。
李童生考了几十年,深知寒门子弟科考的艰难,所以,他虽然很看好沈玉堂的天分,却没劝他,而是将利弊分析给他听,让他和家人好好抉择。
周氏生了四个儿子,其中三个已成家,三家又生了七个孙子,沈玉堂行二,是二房长子,虽然他极聪慧,但爷爷奶奶还没下定决心送他考科举,一是家里孩子多压力大,二是担心偏爱了沈玉堂引起兄弟不睦。
因此沈玉堂暗暗发誓,他要成为私塾最聪明的学生,要在村里营造懂事聪慧的形象,等人人都夸奖他是神童的时候,家里就会倾力支持他考科举,这时候不允许任何绊脚石出现。
树下,埋头苦写的沈长林没有察觉到异样,他正在练习壹至拾的繁体,一遍记不住就写五遍,五遍不够就十遍,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不过写上小半个时辰后,沈长林会站起来沿着院墙走几圈,老坐着不动,不利于身体发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放学喽~”
“回家吃饭啦~”
刚宣布下课,学子们就欢呼着鱼贯而出,李童生无奈的摇摇头,有的开蒙半年了,认识的字加起来不足五十个,不思进取啊,正郁闷着,沈玉堂乖巧的走来:“老师,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李童生点头微笑:“问吧。”还好有个
', ' ')('得意门生给他安慰。
王氏正在做饭,见下课了,赶紧叫住一起回家的沈长林沈玉寿:“等一等。”
她想撮合公爹今日就考察沈长林,对那孩子来说这或许是个机会,但探头一看,公爹还在厢房里辅导沈玉堂,真不凑巧,王氏用围裙擦着手,进灶房抓了两个刚出锅的馒头,一人给一个:“路上吃,先塞书袋里,不要叫别人看见。”
这些天沈长林常帮她做些小活,王氏挺喜欢他的,对沈玉寿印象也不错。
“谢谢婶子。”兄弟俩齐声道谢,都没有客气,家里的伙食只够勉强吃饱,今天能多吃一个馒头,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余光瞄见沈长林和沈玉寿一块走了,沈玉堂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眯眯的拜谢老师,背上书袋往家走。
上了半日的课,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想赶紧吃上午饭,因此走得飞快,不一会竟赶上了比他走得更早的兄弟俩。
更令沈玉堂惊讶的是,他们正在吃白面馒头,馒头刚出锅,又软又大。
沈玉堂心里咯噔一下,他不馋白面馒头,白面虽金贵,自家隔三差五也会做,做好了奶奶会紧着孙子们吃,有时候还偷偷塞半个给他,问题是他们哪来的馒头?
想到刚才老师家的馒头刚出锅,沈玉堂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一刻,他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不是李童生最喜欢的弟子吗?为什么给他们馒头却不给自己?
周氏和钱氏的关系不咸不淡,两家的小辈自然也不亲密,加上沈玉堂总有些高高在上端架子,沈玉寿对这位堂兄一向敬而远之,沈长林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小孩的冷屁股,因此,在私塾的这些天,他们一直没有交流。
见沈玉堂死死盯着手中的馒头,沈长林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于是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将馒头解决了。
沈玉寿则没有他那么老江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半晌,掰下一半递过去:“要吗?”
“我不是要饭的!”沈玉堂虽然看上去很傲气,但是为了营造懂事礼貌好孩子形象,他一般不乱发脾气,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沈玉寿,你不要拿馒头来侮辱我。”
说完头也不回,超过他们飞速往家跑。
沈长林不明白沈玉堂为何反应这么大,大概是书念久了,有了不受蹉来之食的骨气。
回到家,钱氏已经做好了晌午饭,是一锅红薯粥配猪油渣炒辣椒,味道很香。
这个世界不是现世中有的朝代,红薯、玉米、土豆以及辣椒胡萝卜等粮食蔬菜在这很常见,物种丰富程度与清末相似,百姓的衣着则像明朝,风俗则近宋明。
开饭前沈长林缓慢的,一字一顿道:“吃了,馒头。”
经过十来日刻苦锻炼,他已经可以说话了,只是说得很吃力,很艰难。
王氏给他们的馒头虽然在路上吃掉了,但还是要和钱氏说一声的好。
“玉寿,怎么回事?”沈长林说话太吃力,钱氏等不及,便问宝贝孙儿。
沈玉寿将馒头的事清楚说来,解释给家人听。
听完沈如康点头夸赞:“李先生一家人真好。”
罗氏则说:“娘,中秋时给先生送一条鱼吧。”
钱氏边喝粥边点头:“应该的。”尊师重道,她即便没念书,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叫她惊讶的是沈长林,他不仅很快学会了说话,竟还记得将这事告诉她,馒头虽小,却关乎人情。
若村人早知这孩子不傻不哑还挺机灵,怕是好几户人家都会争着抢着要吧?
沈玉堂回到家,没吃上惦念的午饭,只有冷锅冷灶。
周氏前些日子摔伤了腰,还躺在床上休养,这一休息,家里三个儿媳就闹翻了天。
沈老大是长子,从小最得爹娘重视,为了娶回一个好长媳,周氏和孩他爹可是操碎了心,花了大价钱娶了板正条顺的曾氏过门,小俩口三年抱俩,生了一子一女,前两年又生了个小儿子,日子算是顺风顺水,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大两口子和自己最不贴心,周氏知道老大已经有了分家的意思。
至于沈老二,当年娶了长媳后家里没钱,给他凑合娶了个,二儿媳模样磕碜,但婚后夫妻俩倒和谐,是感情最好的,如今一子三女,儿子是生的少,但唯一的儿子沈玉堂聪明啊,极其有前途,但不知道为啥,老二两口子特别抠门,藏私房钱干私活,特别的自私自利。
沈老三夫妻俩本是最得周氏欢心的,三儿媳一气生了四个大胖小子,嘴又甜又会张罗事,可前不久老三在外和人赌钱,欠了六两银子的赌债,看着老三媳妇一副家里理当帮他们还赌债的样子,周氏瞬间寒了心,原来以前的听话都是装的。
因此周氏一受伤,家里三个媳妇就猴子称霸王了,今日谁也不肯做饭,周氏躺在床上气得半死,听见沈玉堂回来了,冲外面喊:“老的大的不吃,小的也跟着饿死吗?老大老二老三,你们几个还喘气不?婆娘闹到这步田地,管是不管?老大,你是做大哥的,也做缩
', ' ')('头乌龟?”
沈老大这才沉着脸,叫媳妇赶紧去做饭。
沈玉堂没得吃,只好喝了瓢井水,先回屋复习功课,他发誓,将来一定要有出息,摆脱这种乌糟糟的环境。
“哎,倒霉啊。”周氏还念叨不停:“那天就不该到那家人屋里去,好心当作驴肝肺,害的我隔日就滑了一跤,一定是去她家沾染上了霉气,呸,下次请我去都不登门……”
那家人自然指的钱氏一家,村里十个有八个都说钱氏一家倒霉不走运,但是也没周氏念叨的这么邪乎,去一趟就摔跤,实在是她心里郁闷,得骂人出气。
家里闹哄哄的,沈玉堂有些静不下心背书,突然又想起今日王氏说的话,只要沈长林天天去蹭课,老师迟早会去考他。
沈玉堂突然心生一计,他倒了碗水进周氏的屋子:“奶奶,渴不渴,喝口水吧。”
“哎呦,好好好,玉堂你真孝顺。”周氏感动极了:“今日老师教了什么?”
周氏和钱氏一样,虽然没文化,却格外喜欢听私塾里的事。
沈玉堂笑着答:“学了《音律启蒙》还有一些生词,奶奶,我陪您聊聊天,说说私塾里的新鲜事儿吧。”
三日后,大岩村李童生开办的私塾,来了十几个蹭学的孩子,有的还很顽皮,在院里招猫逗狗,打架互骂,王氏拿着扫帚赶人,对沈长林也不可例外,就算躲到篱笆墙后也不行。
自从沈玉堂把沈长林蹭课听,有馒头吃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周氏,没几天,李童生那里默许可以蹭听,还给孩子发免费馒头吃的事情就飞快的传遍咸水村,连附近村的人都知道了,反正不要钱,还有馒头啃,小孩们或是跟风或是被大人教的,一窝蜂全部涌来,吵得课都没法上。
看见沈长林被赶走,沈玉寿红了眼眶,沈玉堂正襟危坐,眼底有一抹得意。
王氏叫沈长林不要再来:“馒头的事不是嘱咐过你,不往外说吗?这下好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沈长林没有着急解释,这时候越解释越说不清,王氏被熊孩子纠缠,还要挨公爹训斥,心里正烦,让她静一静再说。
这些孩子主要奔着馒头来的,见没吃的,走的还算干脆。沈长林爬到附近的一棵半大树上躺着,这里虽然听不见教课声,但可以看见整个院子,至少等沈玉寿下课了,二人可以结伴回家。
沈玉寿是名义上的兄长,一直以他微小的能力处处照顾着沈长林。
作为一个成年人,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天真纯粹的关心,因此,现在沈长林是将沈玉寿当作弟弟看待的。
“顾训导,久仰久仰。”
往北三里,正有一辆牛车行驶在土路上,车里坐着的是永清县的训导顾北安。
一县之长是为县令,而县令之下掌一县文庙祭祀,教育生员的则是教谕,教谕手下还配有训导数名,这位顾北安顾训导,今春新上任,一般教谕和训导是不下乡的,乡下的私塾的学子算不上正经生员,但各里长会统计本辖区私塾的数量以及学子数量报到县里。
没成想大岩村私塾竟不小心成为了其中的典型,是村民数量最少,学子最多的一间私塾,有十二位学子。
学风如此浓厚,顾训导产生了浓厚的兴致,今日特意坐牛车前去实地考察。
里正刘行得到消息,匆匆前去接人,同时急出一脑门汗,因为那数字是他随口胡诌的,只为面子上好看,他没想到县里的大人会真跑乡下来瞧哇。
一面接人,他一面派人去大岩村通知李童生,无论如何,今日课堂上得坐满十二个人。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刘里正一路提心吊胆,直到进入私塾,数清楚一共有十二个男童,他的一颗心才算安然落地。
顾训导一身青布长衫,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气质高洁。他走进简陋的厢房时,所有的孩子都盯着他看。顾训导十分温和的站在教案后面和孩子们说话,鼓励他们潜心向学,知书明理,接着话锋一转,说要考教一下学子们的水平。
刘里正的心瞬间又悬到嗓子眼,连李童生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不提鱼目混珠的,学生里除了沈玉堂,其他的水平一言难尽。
唯一兴奋的只有沈玉堂,他默默祈祷,一定要点我,点中我……
顾训导环视一周:“后排最小的孩子,对,就是你,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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