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楼梯间见了太多人在深夜里的崩溃和无力,气氛难免有些压抑。林听想走快些,又怕自己急促的脚步声打扰他们本就不多的整理情绪的时间。毕竟等天一亮,他们又要面对新的煎熬的一天。
她上到五楼,在老陈病房门口驻足。沉微明正上半身趴在病床上休息,老陈翻身的时候他都没动,看样子是睡熟了;林听想果然昨晚没回家,跑医院守着了。
认真分析的话,她其实对沉微明了解不多:他的家庭,他的年少,他的过往;她一概不知。却不知为什么会在心里笃定沉微明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人掏心掏肺不计回报的好。事实证明他的确是这样。
她没进门,点了个外卖,联系人写的是沉微明。等过会医生查房的时候他怎么都要醒,醒了多半会去楼下的小花园抽根烟,但空腹抽烟不好。
“给你点了外卖,你吃完早饭再抽烟。”她查房前算好时间给他发过去。
他回的很快,“嗯,我现在抽的少了。”
楼梯间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脚步声,人们步履匆匆,只专注脚下的台阶和墙上大写加粗的楼梯数。而不久前还窝在这儿的人们一转眼功夫已经分散在楼里,不知道一夜过去他们有没有积攒多一点面对困境的勇气。
林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医院又一次碰到梁帆,还是在她查房的时候。
不过这次梁帆不是奔着她来的。他身穿病号服躺在床上,脸上不见以往的神气,嘴唇发白,干的脱皮。见到林听时眼神慌忙别开,还撇了撇嘴。
林听心里打鼓,脸上没写出什么诧异来。翻出他的病历,原来是昨夜急诊送来的,急性阑尾炎。手术是叶主任亲自做的,不算严重,但因为有腹腔黏连花了两个多小时,算一下时间,手术刚做完不到六小时,他还不能下床。
难怪,看样子的确是遭罪了。
他隔壁床是上次胰腺炎症状稍重的小伙子,两次引流之后他烧渐渐退下,只是每天还需要打点滴减缓腹胀感。住了近二十天的院,林听每次见他都是满脸愁云不曾舒展,多半是为了生计犯难。小刘说他最终还是没瞒过父母,前一天父母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赶来,好好的大小伙子哇一下就哭了。
“哭什么?”林听第一反应是被骂哭了。
“在外面吃苦受委屈,一个人咬咬牙就扛过去了。你知道什么时候会破防么?就是至亲或者爱人给关心的时候。不管多大,在父母面前都是那个随时能嗷嗷瘪嘴哭的孩子,他还是幸福的。”
林听没说话,她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情感连接。
直到两个小时后她又回到病房,小伙子的爸妈正忙前忙后帮忙收拾衣服办出院手续。他们手脚麻利,嘴也没闲着,唠叨里尽是父母放不下的牵挂和操不完的心。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
林听突然有点羡慕,一点点而已。
“诶,你是来看我的笑话么?”梁帆见她在那站着迟迟不肯走,终于吱了声。
林听想这人大抵就是如此,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可一世,觉得全天下的女孩子都要对他另眼相看;稍有落魄时,甚至都称不上落魄,就开始自卑心作祟,疑心全天下的嘲笑都是冲他而来。
她不想搭理,转身要走,眼睛瞥到他手机上的视频,是一个钓鱼博主的直播。屏幕里的人从头到脚裹得很严实,坐在小马扎上一动不动,牢牢地盯着平静如斯的湖水;鱼竿呢,除去风的因素,大部分时间也一动不动,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上钩。如此无聊的视频,梁帆看的津津有味。
“你喜欢钓鱼?”
“昂,怎么?”他眼皮都没抬,生怕错过鱼钩颤动的瞬间。见她没回答,把手机放下,“喜欢钓鱼有问题?”
“没问题。”不懂,怎么有人一开口就让别人失去和他对话的兴致。
林听思考一会,还是翻出手机上的照片,递给他,“这个牌子的鱼竿你见过么?”
梁帆伸出手接过,将图片放大再放大,“有意思,你在哪搞得?”
“怎么有意思了?”
“鱼竿不是什么值钱货”,他的话刚开个头,林听就想打断,忍住了。
“但是吧,这个牌子,很小众,国内买不到。Wright and McGill,是丹佛本土的一个老牌子,90多年的历史,他们基本上只在美国制造和售卖,我之前去过他们总部一次,听员工说川普还曾经请他们去白宫做客呢。”
林听一想倒也正常,夏冉在美国读书,买一根只有美国造的鱼竿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自己大概是多虑了。
“不过,你这根,是定做的。”梁帆喘了口大气才把后半句说完。他把图片放大到最大,指着模糊不清的字母,“看到没,logo最下面还有字母,感觉是人名的缩写和日期。”
林听忙拿过来,这串不起眼的小字紧跟在鱼竿的尺寸长短介绍后面,难怪她没注意到。上面写的是,B a; R,Sep 8, 2015。
R应该是冉,B又是谁?
梁帆一脸得意,“怎么谢我?好歹帮你个忙。”
林听面无表情,“谢谢,下次痛得不行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止痛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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